孙奇兴奋地抬手掀开糕点上盖着的白纱布,露出两种颜色形状均不同的糕点:一种是粉色桃花状的,其上加了干桃花;一种是绿色方形的,其上加了蜜绿豆。
孙奇凑近了去看那绿豆糕:“咦,今日竟添了绿豆的?也是三文钱一个?那我要五个桃花的,三个绿豆的。”
曲桃娘如鲠在喉,只胡乱点了点头,抄起独轮车架子上放的油纸,将糕点一个一个挑进油纸里。
孙奇付了钱,从里头拿出一个桃花糕,转身递给祁天宝:“你尝尝这个,这个糕点贩子卖的糕不比店里甜,但胜在软糯,内里桃花味又香又浓。”
听见不是很甜,祁天宝饶有兴致地接过桃花糕,放进嘴里咬了一口——松软的糯米粉微甜,花香在一瞬间溢出来,里面似乎还有些许蜜酿,吃进嘴里的明明是糕,味道却像桃花一样香,却又没有真花吃进嘴里的涩味,当真回味无穷。
“好吃。”祁天宝对曲桃娘刮目相看。
麻衣葛布的女人低着头,假装整理被孙奇弄乱的纱布盖子。
祁天宝观察人想来仔细,一眼便见她偷偷扬起的嘴角,心中微动,生了逗弄的心思:“这糕点可是姑娘自己做的?”
曲桃娘不好意思地扯了扯腰裙:“是呀。”
祁天宝又转头看向孙奇:“孙兄实在无理,给书院食堂送豆腐的张大娘家的女儿,你也赠一句豆腐西施,怎到了人家这里就成了糕点贩子?”
曲桃娘立即垮了脸。
孙奇惊疑不定地看了眼曲桃娘,试探着说:“张姑娘肤白貌美,便是天仙也称得的,可这位姑娘的姿色……”
不等孙奇说完,祁天宝及时抢过话头:“我倒是觉得这位姑娘的姿色虽称不上闭月羞花、沉鱼落雁,但也算是出水芙蓉了。”
见过那晚的“含羞带怯出浴图”后,在祁天宝心里,曲桃娘和姿色平平这四个字,那是半点不沾边。
不知什么时候,曲桃娘又包好了几块糕点,塞到祁天宝手里,里面既有桃花味的,又有绿豆味的。
兴许是因为穿来这个时代后,他最熟悉曲桃娘。他可是唯一一个听过她鼾声的男人,她也是唯一一个他“睡”过的女人啊。
因此他很自然地接过来她递的东西,动作丝毫不见生疏,反而戏谑道:“我身上连三十个铜板也不足了,可买不起你这么多糕点。”
书院里一日只供两顿饭,幸而有桃娘给的钱,不然他恐怕已经饿死在卧榻之上了。
他话里的亲近之意让曲桃娘面色微滞,她想了想才道:“才不用你付钱,送你的。”
她依旧没有叫他的名字,没有让别人看出来他们相识。
祁天宝笑了笑:“成,那我下回还来。”
那包糕点的数量比孙奇手里的还多了好几个。
两人提着糕点走了。
曲桃娘望着祁天宝的背影欲言又止——糕点容易坏,他在书院里也不好保存,若是吃不完,可千万别浪费了,分给同窗们也是好的……他今天好奇怪。
曲桃娘不识字,但她不蠢。她知道“祁天宝”不喜欢她。“他”也一直不喜欢她抛头露面做生意,不喜欢她做的吃食,不喜欢她出现在“他”的同窗们面前,不喜欢给人知道他们定亲的事。她爹喊她去书院给“他”送小食讨“他”欢心,“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就叫她回去。
孙员外家的孙妙姑娘,她曾见过的,就是去给“他”送小食那一回。孙姑娘又温柔又漂亮,还会吟诗写字,像她这样的乡野村妇,是无论如何也赶不上的。
“他”明明很讨厌她啊,可他又不满别人叫她糕点贩子,而为她讨公道。想来……他还是觉得她丢脸吧……那…出水芙蓉是什么意思?闭月羞花、沉鱼落雁又是什么意思?是夸她吗?听口气似乎是在夸她……
回书院的路上,孙奇捶胸顿足义愤填膺,言语中极为不耻:“我竟然没想到,天宝你年纪尚轻,竟是如此巧舌如簧的人!三言两语就哄得桃娘送你那么多!亏得我那庶妹没被你唬去!”孙妙正是孙奇的庶出妹妹。
祁天宝顿了顿:“你叫她什么?”
孙奇:“庶妹啊。”
祁天宝:“你怎么知道桃娘的闺名?”
孙奇:“啊,你说桃娘啊。这不是她的闺名——她做的桃花糕在马蹄巷很有名,别人都叫她桃娘,我不过跟着叫罢了。”
祁天宝:“原来如此。”
孙奇大感奇怪:“你怎的不关心我那庶妹,却关心起糕点贩子了?”
祁天宝纠正道:“是糕点西施。”
孙奇:“……”
短暂的午休过去,祁天宝和孙奇并肩行入学堂中。
这堂课是曹文彬先生的课,讲的是《中庸》。元丰二十五年,曹先生年四十九岁,于夔州府乡试中举,如今五十有二,仍在科举中沉浮,卯足了劲儿地考取功名,也是建平书院的常驻讲师,学识渊博。
“……其次致曲,曲能有诚,诚则形,形则著,著则明,明则动,动则变,变则化,唯天下至诚为能化①。”曹文彬先生先是吟诵了《中庸》中的一段语录。
只见曹先生似有所感,捋了捋胡须,继而又道:“余少时读中庸,尚不解其意。只道天下至诚至性者,圣贤也,故能化育天地万物,是之所以能与天地参。后详阅焉,其实不然。吾辈治学,行之而不著焉,习矣而不察焉②,比之先贤,则珠玉在侧,觉我之形秽③。故,致曲而诚,至诚至性,从容中道。然之曲者,致广大而尽精微也。”
全班一片和声,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祁天宝:“?”
这样的情况已经持续三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