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爷爷,”祁天宝摇头道,“是我自己不想读了。”
祁家院子里静谧极了,银针落地可闻。众人的目光全都聚集在祁天宝的身上,他们惊愕、怀疑、责备、不解……显然,他们全都不认同这样的做法。
祁德贵沉了脸,挥手让众人各自干各自的活儿去。
“天宝啊,”赵氏凑上来,“你跟奶说,是不是在书院里头受委屈了?”
祁天宝摇头。
赵氏又道:“还是曲桃娘那丫头她……她不给你出束脩了?”
祁天宝还是摇头。
赵氏还想说什么,祁德贵把她支走了,又朝祁天宝和祁聪挥挥手,“跟我进来。”
院儿里的人面面相觑,看着那扇紧闭的堂屋正门,都没说话。李氏立在门外偷听,刚开始没传出来动静,直到草鞋打在背上的声音传出来,她才立刻红了眼睛。
“爹,别打孩子了。孩子学不懂,你光打他有啥用啊?”祁聪很快反应过来,拦着祁德贵不让打。
面对祁家列祖列宗的牌位,祁天宝端端正正地跪下,垂着头,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你别拦着我,不打?不打他还要上房揭瓦了还!”祁德贵是常年干活的人,力气不小。这次祁天宝说的话真是让他气个半死,越过祁聪又打了几记草鞋印在祁天宝背上。
发现使不上劲儿,祁德贵扔了草鞋,“嘭”地一声推开堂屋门,拖着根竹条回来就对祁天宝一顿胖揍。竹篾不慎刮到了祁天宝的额头,留下一抹红血痕。
“天宝!”李氏见了,立刻扑上去,覆在祁天宝身上,泪水在眼眶里不住打转,“你就听你爷的话吧!”
祁天宝见了李氏泪眼婆娑的模样,心里狠狠一跳,“娘,我真的学不了了。”
闻言,李氏声泪俱下,嚎啕大哭道,“你不读……全家人供你多少年你不读?这十里八乡谁不知道你是神童啊,你说不读就不读了?你四岁启蒙啊,六岁熟记《三字经》,八岁能读《增广贤文》,十岁写得一手工整的楷字,你启蒙老师刘童生,刘老爷逢人就夸你啊,你十二岁考上秀才,那是何等的光宗耀祖啊!县令老爷都来给家里送了银子,那是天大的荣耀啊祁天宝!你是全村的希望啊!”
“为了挣钱供你念书,你爹跟人出海倒腾货,年纪轻轻就丧了命……你爷跟你二叔没日没夜地在地里刨食,你二婶儿四个孩儿谁有你吃得好睡得香?!你媳妇儿十一岁就上赶着同你订了亲,送钱给咱家供你读书,多少人背后骂你吃软饭,说你连倒插门的都不如,你都忘了吗?四更天桃娘就起来磨粉蒸糕,清早拿去镇上卖,镇上卖不掉就去县里卖,一个女娃子受了多少评说!你说不读就不读了?祁天宝!你!你当真糊涂啊你!!!”
这一番话让在座的众人都听得难受。
好多邻居听见动静,往祁家院子门口张望,来得早的乡亲向来得晚的解释,“貌似是祁天宝说不想读书了。”
“那哪可能啊,他从小就读得好呢。”
“就是啊,咱村就天宝一个能读啊。”
“胡说,方圆五个村也就他一个能读。”
“怎么不可能啊,我看啊,祁天宝之前撞了脑袋,怕是给脑袋撞坏了,读不了了。”
“大夫怎么说?”
“不晓得,没听祁家大妹子说过啊。”祁家大妹子正是说李氏。
曲桃娘正哭着,在屋里听到李氏的说法,一时间不是该哭还是该笑,原来她的尽心尽力,她都看在眼里的,也不是全然瞧不起她。
李氏哭得直不起腰来,赵氏连忙上前扶她起来,她却还在骂,骂她那个捧在手心里十七年的天才孩儿。
可她哪里知道,如今她抱在怀里的祁天宝,早已不是原先那个四岁启蒙、八岁识文通经的神童“祁天宝”了。
祁天宝悲从中来,他头一次意识到,这个时代或许真的失去了一个本该名留青史的少年天才。他穿成了祁天宝,却从不读祁天宝的文字,不晓祁天宝的志向。他光想着“既来之,则安之”,却不想周遭的人对他是何等期许,何等寄予!
“娘,”可他不是真正的“祁天宝”了,他只能垂首道歉,“对不起。”
如果原来的“祁天宝”看到祁家、书院的态度,一定很后悔吧。
李氏哭晕在赵氏怀里。
祁德贵还是很生气,厉声道:“天富!去,把你弟弟关进屋里,等他想念书了,再给他饭吃!”
天富将天宝扶起来,压低了声音道:“别担心,大哥给你整吃的来。你先自己好好想想,别一冲动就……你是不是因为那个孙姑娘要嫁人了才这样说的?”
说着,两人走到了卧房里,与曲桃娘四目相对,祁天富尴尬地笑了笑,轻轻点了个头,就出去安抚祁德贵了。
桃娘似是刚哭过,手上的白布渗了血丝。见到祁天宝进来,立刻起身去扶他坐下。
“疼吗?”
“疼吗?”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桃娘怔忪了一瞬,有些不好意思地藏起了手,“不疼。”
祁天宝自然地抓过她的手,“我看看。”
曲桃娘登时红了脸。
她和祁天宝从未这样亲近过,甚至,除了家人以外,她还从没拉过汉子的手。
她的手不好看,有常年干活积累下的老茧,摸起来不似别家姑娘那么滑嫩。虽说乡里的丫头没几个细嫩的,可……像她这么糙的也没几个了。她表姐何菡萏,在家爱偷懒,也不怎么做饭,一双手可又白又嫩,好看得紧。
曲桃娘想着,心里着急起来,一心就要抽回手来。
祁天宝捏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