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春，快过来，跟这边的人端茶。”母亲在一旁招呼她。
她就脱下厚重的外套，放到一旁，跟在母亲身边忙碌起来，给不认识的人端茶倒水，像个雇来的服务员似的。
一直这么忙到晚上，看着大半的客人终于走掉，她才终于松了口气，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看了眼手机，全是公司的群里发来的信息，99+，还有几个同事发给她的文件，让她帮忙处理一下，公司急需。
蒋春天只好打开手机里的word文档，把同事要的东西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出来，手机屏幕小，她这会儿又累得很，整个人缩在角落里，脸上泛着手机屏幕的幽暗蓝光。
“小春，回来了啊。”
蒋春天抬头，看见面前是父亲蒋茂才的面孔，还跟以前看到的一样，脸上飘着一层浮夸的笑，任谁看了也不会觉得那是真诚的表情。
蒋春天微微顿了一下，似乎记忆里她的父亲一直都是这么笑的，市侩，油滑，只是她从小看惯了，没觉得有丝毫不对劲。
今天怎么会觉得不太对呢？但是她什么也没表现出来，淡淡地喊了一声，“爸。”
“你外婆前几天人都糊涂了，还说要把什么东西留给你，说胡话都是念叨着你的，你可要在你外婆棺材面前多拜两拜。”
蒋春天愣住了，半晌不知道接什么话才好，好一会儿反应过来，脸上慌忙挤出一个微笑，冲着她爸点了点头，问，“什么东西？”
“哪有什么东西，脑子坏了，瞎说呢。”
“哦。”蒋春天低下头去，不说话了。
“小春，怎么又在这边玩手机，快来把香点上。”周莉不知道从哪里杀出来，指挥着她赶紧去干活。
“我……”蒋春天正准备说把手里头的工作干完就去，没想到话才开了个头就被周莉的声音打断了。
“你说说你，这一整天都去干什么，平时没事在家一整天一整天地躺，现在忙正事的时候人都找不着，要你这个人有什么用。”周莉骂蒋茂才的时候声音就大了许多，声音又尖又急，让人觉得十分刺耳。
蒋春天懒得反驳，也觉得在这样的场合下反驳是十分不体面的事情，于是便乖乖放下手机去点香了。
蒋茂才这会儿脸上有些挂不住，好在旁边的几个亲戚及时插科打诨了几句，算是将矛盾扼杀在了摇篮里，几个人不尴不尬地笑起来，在寒冷的冬夜里哈出一团一团的白雾。
香放在外婆的遗照前，蒋春天没有伸手去触碰，她总是没有办法好好思考这样的死亡究竟算什么，一想问题整个脑子就陷入了僵硬的茫然的状态，无法理清任何想法。
这也许算是大脑的一种保护机制，在察觉到危险后拒绝靠近。
蒋春天想着，上次她回来还是上次暑假的时候，那会儿她已经听说外婆得了乳腺癌，更悲催的是脑子也不太行了，会变得越来越痴呆，直到最后瘫痪和死亡。
她是很伤心的，想也没想就回来了。可是那会儿事情看上去也没有那么糟，外婆虽然在很多事情上弄不清了，可是还是好好活着的，没人能从这点轻微的痴呆里看到几个月后死亡的模样，尽管医生在那时候就已经说明了一切。
更重要的是，蒋春天回来没和父母待几天便起了冲突，后来竟然升级为骂战，她从小和父母关系就不大好，但是以前她没办法，靠着父母的钱养活自己，所以只能受气。可是现在她都已经自己工作赚钱了，她不想还在这个家受气，一气之下便又匆匆买机票回了工作地，根本没在家待几天。
蒋春天边用打火机点着香边想，她当时不应该那么冲动的，就那么负气地离开了家。
如果她当时能够多陪外婆待几天就好了。
可以多待几天也不会有什么改变，可是没有如果，蒋春天觉得难受，那种死又一次让她浑身难受，手和腿都在打颤。
手上香的灰烬落下来，烫到了她的手指，她缓过神来，轻轻地吹开。
蒋春天想，在她的人生中，现在有了这样一种遗憾，那就是，说什么也都来不及了，什么也都说不出口了。
她的心微微颤抖。
在老家待了三天，这三天里大家都为了外婆的丧事精疲力竭，几乎没什么时间待在家里，所以避免了许多争吵。等到外婆实体火化后，蒋春天就准备回杭州工作了。
蒋茂才忙着送亲戚离开，蒋春天只好自己打车去车站。母亲周莉坚持将她送到了家楼下，她本来是说不用的，可是周莉仍然走到玄关，换了鞋，陪她走了这么一趟。
蒋春天手机上打的车迟迟未到，两人先是沉默着，后来周莉总算找了个话题，“你上次不是说考研吗？考得怎么样？”
蒋春天不想回答，准备敷衍过去，“我没说考研呀，我什么时候说考研了。”
“不考研吗？你那个二姨的女儿去年保送研究生了，在家族群里发了好几遍。她说现在就业压力大，读个研出来工资要高出不少，比一般本科生都强。”
蒋春天不会听不出周莉这话里有意地暗示，可是她继续装傻充楞，说道：“我二姨的女儿？好几年没见过了，她都读研究生啦？”
周莉就说，“你要多想想你的未来，不要整天就盯着你那点工资，那点钱怎么够你在杭州安家，还有，你自己也要考虑结婚了，别整天吊儿郎当的，还像个高中生怎么行……”
蒋春天感觉到一阵窒息，但好在这时车终于来了，她忙冲着车挥手。
在蒋春天坐上车的时候，周莉还在唠叨，“你别让家里人担心，要是你外婆看着你结婚安定之后再死有多好，唉，人生就落下这么一个缺憾……”
死亡的沉重阴影又一次落在了蒋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