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珠出来寻兰重益时,不巧遇见被庞嫣召见的韩康。
从韩康口中得知,庞贵嫔近来整顿王畿军队,并且和庞家来往频繁。他提醒她,务必留意宫中动向,以防不测。
当年离京去封国就藩,庞家随行,不过短短数年庞家在临江威信大涨,隐隐有取代百年望族陆家的势头。临江世族对猛然兴起的庞家百般猜疑和忌惮,不少功高震主的言论传到宫中,庞贵嫔听闻后大感震惊,为避嫌减少了和母族的来往。如今她频繁回府私会外戚,不免让人多想。
真珠想着事情,阿玉突然出声:“那不是公子?”
翠绿的桂树挂满金黄的小花,沿着花圃绵延至北宫山下,兰重益与一人相伴着自桂林而出,细看之下,那人相貌竟和兰重益有几分神似,真珠猜测应是他的族人。
行到路径,那人站住揖礼,而后敛首退下,身影融入朦胧秋影。
真珠走到兰重益身边,问道:“哪来的客人?”
兰重益道:“他是岚候世子。”
“既是公子从兄,为何不留下。”
兰重益似未听见,许久不见回应。
……
青雀西来,嫦娥报我,道佳期近。
转眼到中秋,又恰是应星的百晬。
乐府派出参与演奏的乐工在三日前已入宫,在长春宫里,乐工罗列殿前,奏起庆贺佳节和皇子百岁的曲目。
“过于隆重了,百日宴理应错开中秋才是。”梳妆时,真珠捧着脸看镜子,额上疤痕还没消除,有些碍眼。
“隆重地庆贺百日不好吗?”阿玉在云云发髻簪上最后一只长钗,鎏金的龙头钗首纹路细致,精美中带点温润。
真珠摇头,没说好也没说不好。阿玉连忙端正她的脖子,“陛下别乱动。”
破阵的身影在烛光里晃动,“陛下,百官到齐了。”
摆驾长春宫,她坐上主位,兰重益在手边就坐,她环视左右,庞嫣气定神闲地坐在另一边,抱着襁褓的茹氏就在她身侧。
袖子被轻拽了一下,真珠收回视线,看向兰重益。
“杯中是烈酒,陛下伤势未愈,不可贪饮。”兰重益把和田玉夜光杯推到她眼前,“西域传入的葡萄酒,当配夜光之杯。”
“此酒贵如玉石,只在宫宴上见到,总不好开怀畅饮。”真珠嗫嚅一句,还是低头浅酌。
她感觉炽热的目光落在身上,抬头搜寻,却见庞嫣威缓缓抬起右手。
乐工停止演奏,大殿肃静。
“今日是中秋佳节宴,亦是皇子百日,集群臣于此庆贺,让我们为皇子应星祈愿,祝他长命百岁,福泽万年。”
庞贵嫔举起酒杯,环视四座。
群臣跟着举杯,祝祷声震得大殿颤抖了起来,仿佛在用这种方式急不可耐地向贵嫔表达忠心。
真珠勾起唇角,心中一声冷笑。
葡萄酒虽美,她也只是象征性地碰到了杯沿,滴酒未沾。
乐声再起,长春宫充盈着庞家人放肆的笑声。
茹氏抱了应星来到她身旁,露出小孩藕段似的胳膊。
真珠甫一摸袖,竟忘了准备辟兵缯。
辟兵缯是在百岁上给婴孩系在手上,驱邪避灾之物。
她懊恼之际,孟纠行到她眼前,打开手中漆盒,里面正是一对五彩丝线编织而成的辟兵缯。
她抬目看兰重益,他举杯饮酒,大幅袖子遮了面孔。
真珠从盒中取出辟兵缯,系在婴儿粉嫩的胳膊上,不舍地捏捏他的小手。
“皇子很康健。”她对茹氏说。
应星身上长的红疹,她上次在昭台宫见到就已经恢复如初。
茹氏敛首退下,又将幼儿抱去给兰重益看。他照例在小孩胳膊系上了辟兵缯,以祈驱灾避祸,长命万福。
庞嫣掌权,庞家就是朝廷权势煊赫的外戚。今夜大半族人都在殿上,这当然是庞嫣的精心安排。
“百日宴认亲礼,傅姆,你把孩子抱去给大家,让他见一见庞家叔伯。”
庞嫣吩咐下来,孩子到了众人中间,一个个围着看。
“肖似陛下呢,你瞧这眉眼。”纯粹看人的人说。
“哪里像了,皇子是庞家的种,流的是庞家的血,定然像我庞家人更多些。”胆大妄为的人说。
庞家是将门出身,非世族正统,子弟多数还是地痞一类的缠账,操一口不堪入耳的市井粗言。
庞嬴听不下去了,“要是姑母听见了,你们可是吃不了兜着走。”
庞嬴一吓唬,那些混账才老实起来。
婴儿嘴里吐着泡泡,小手在空中挥舞,有人逗他就咯咯地笑。
俗话说,“抱孙不抱子。”庞五郎早已是做祖父的年纪,家中孙儿孙女不少,但当他抱着小小的一团还是舍不得放开。
宫中唯一的帝子是庞家所出,原本不受重视的庞泽地位提升,连父亲庞五郎对他也不再漠然相待。
但他天生沉敛寡言,朝臣恭维道贺,他应付不来,唯有一笑。
庞泽真心笑的时候很少,唯独面对应星才会露出温柔真实的一面,敞开一个父亲的内心。
孩子到了他怀里,他把孩子的脸偏向身后,那儿坐着他的母亲韦氏。
韦氏身份低贱,本无资格赴宴上殿,但庞贵嫔开恩,允她远远瞥上一眼。
望着漂亮如同磨合罗的婴儿,韦氏抹着泪,哽咽道:“好一个宁馨儿……”
庞绾厌烦地皱了皱眉,“这里可是金殿,上头坐着陛下,庆的是皇子百岁,哭哭啼啼也不嫌晦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