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都是楚宜低头看着陌瑾,她已经习惯了,看他双眸低垂,在抬起来看她时,眼里满盛的柔软。
今天是第一回楚宜抬头看他。
“为什么?”
楚宜的话没有说完,也不用说完,她的眼里既有不解,又是不安。
“你问我,有什么话要跟你说吗,现在,你听我说一说好吗。”陌瑾的声音艰涩,他看着她目不转睛。
“自从父亲母亲发生意外,祖父谨慎,我长久离开北冀,凡事种种,总是要留有一线,你这样机敏,自然明白。玉妧,这些事情,很久前你就知道的,只是你失忆了,我也从不讲起。”
“当初去到楚府,我日日夜夜不能入睡,全凭一腔恨意,支撑着行尸走肉般的生活,我没有死,却又好像是已经死了。世人尊我一句陌世子,以为我冷漠孤僻,是你,你走近我,我再冷淡,你都不以为意。你性子跳脱,总是缠着我,最初觉得你烦,后来才明白,你是明白我的,你是怜惜我的。到你跟百里臻交好,我自行回了临鄄,以前跟你说,只不过觉得是从楚府换到另一个地方,那是在骗人的,是我忍受不了。你说我瞒你,我是瞒着你,其实我还有更多瞒着你的。”
“你不知道,老夫人当初请的就是你在八宝井街救的那家小儿的祖父,老夫子家里丢了孙儿,却瞒住郑老,他正要进京而来,因为你,郑家竟然找到了孙儿,官司未了,郑老才推却了此事。于是,当我知道老夫人又问到王家去,主动提出要相谢当年招待之情,来到楚府教书。”
“你失忆了,我始终不知道该如何待你,我总想着,远远看着你就好了,不要再重蹈覆辙,可还是做不到——我也不想这样做了。我精心安排,设心谋划,就是要把过去的一切推倒重来,既然你忘了,那我就是你从众人口里听到的那个陌世子。你知道了,那就让世人皆在你其后。我这一生的欢喜太少,能有一点,哪怕些微,我都想要紧紧攥在手中,你肯明白我吗?”
陌瑾说得很慢,他好像想把过去的二十多年全部拿给她看,连带那些他们彼此交错的,错过的,只是为了告诉她,请她明白他。
他自八宝井街的鹤化酒楼上而来,在北菀园里日日夜夜,一直注视的就是她,从摇山雪落的隐晦试探,到尾鱼江刺的心意确证,两人的记忆相生缠绕。
是的,他是爱她的,哪怕这份爱带有一分步步为营的计算,一分从头至尾的欺瞒,还有权谋与爱意在分庭抗礼。
爱有黑白吗?她早不是十多岁的少女,对那些在暗处的阴影,一定要辩个清白。他是骗了她,可是也不是背叛,甚至到最后,他义无反顾地要选择她,付出了那样的代价。
她已经记不得自己做过什么了,可是却有人将她的过去记在心头,当作少年间长久的温暖。
楚宜突然想起他们曾经在千星湖上追忆陌大人和陌夫人的少年夫妻情趣。那样一对眷偶,恩爱情长,可此生此世,陌瑾和他们都无缘再见了,那是怎样的一种孤寂。
如果陌夫人周昼现在还在,她会怎样对待这样的陌大人陌如归?
楚宜走上前去,她好像有点生疏地,慢慢伸开手臂环住了他的腰,她想像抱个孩子似的,结果却像被抱得像个孩子。
两心相印,当惺惺相惜。
她把脸埋在他怀里的时候,说:“陌瑾,你听过一句话吗,是一位古人说的,”说着她侧过脸蹭蹭,继续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既见君子,云胡不喜。”她又轻轻地重复:“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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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府的空气都松快了。
楚府上下的仆人干活再不用提着一口气了。前些日还在闹着退婚的楚七姑娘转了性,现下婚事一日千里,问名、纳吉都进行得迅速,一下到了纳征之礼。楚大姑娘在专心打点楚七姑娘与陌世子的订婚之事,没有日日盯着他们,仆人们暗暗只道谢天谢地,可终于是排上日程了。
有点不太痛快的是楚老夫人,一想起往日头,就觉得自己被骗了,难免看陌瑾脸有不虞之色,出言也就多有教训,会止不住叹气。
楚宜只好日日里尽量劝慰,其实她知道这是祖母不舍罢了,于是有时候甚至亲自参与战局,大加挞伐陌瑾。
楚华则会出来替陌瑾说话,以一敌二,场面有时还会向她倒去,她又是嘱咐楚宜以后要稳重,又是劝她要认真经营,一言一句都见真切。
楚大人楚倾明是不会多言的,虽然他显然也见不得多喜欢陌瑾。
胡宁安也是不会说话的,她往往就是看着笑着,楚家与胡家一贯肃穆的氛围不同,日日里总是热闹,连带她也爱笑了,性子也更活泼。
至于楚娴、楚容和苾姨娘等,常常多说场面上的祝福话,也很正常。
在碧澹园里,楚宜依旧是躺在琼花树榻下,可是那种心境已经不同,她想起在北菀园的日子,她怎样与他斗嘴,又是怎样被他折服,当时种种气恼、不忿和酸楚,通通变成想要珍惜的回忆。
楚宜有时会觉得,这是她现在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了,将嫁未嫁之时,现下安稳,她多希望向上天求怜,希望时光多停留一会儿。
她不知道以后与陌瑾的日子会不会像陌父陌母那样,但至少这一刻她不害怕。
终于到了纳征那日。
上京城众人第一次真正见识到这位传说中的陌世子的风流姿态。
他骑马徐行,笑意矜持,丰神俊秀,一身红衣艳绝上京。众人突然惊觉当初坚持将陌世子归入四大公子之一,并称之为长绝公子的人,实在是高瞻远瞩。
但事实上,当事主人公并不觉得自己高瞻远瞩,相反有点慨然,在回想当初自己为什么没有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