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木街,朱府。
庭院里各处奴仆正在洒除整理,只听见脚步声传来,一个侍女穿过庭院,迈进了内房,轻声道:“主子,有家里的信来。”
朱絑坐于一方偌大的书桌前,并未抬头,将纸上最后一笔写完,才伸手接过侍女的信,一边拆着信,一边道:“倾玉,殿下今日有何事安排?”
倾玉垂头道:“九殿下最近大概在为北冀之事操劳,主子可是担心殿下?可要奴婢去传信?”
朱絑轻笑,似乎听见了什么可乐之事。她跟百里臻成亲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但他们夫妻二人,实在说不上甜蜜。
据说,百里臻曾经很中意楚七姑娘,两个人笑闹寻常,很是亲密。尾鱼江案楚七为他替身一刺,事后百里臻又向临鄄一封封寄信,两个人大约是情深义重的。
可是这些都不要紧。
楚七声名在外,上次薛程婚事得以一见,可楚七徒有美貌,尾鱼江案就看得出是个脑袋不清楚的,妨碍不到她什么;何况,就算百里臻喜欢楚七,百里臻最后娶的还不是她朱絑?
朱家当年以全家之力襄助淑妃娘娘,淑妃娘娘感念在心,直到今天,愿以九皇妃的位子作为回报,就说明淑妃娘娘没有放弃朱家,那么百里臻也不会厌弃自己。
百里臻愿意娶她,和她愿意做百里臻的妻子,是因为他们有一个共同的目标,要是还谈感情,未免太虚伪了。
朱絑抬手,示意倾玉不必多说,这才认真看起信来。
信是从渭西寄来的,写信的是她的父亲。信里所言不多,照例是先问她起居可好,接着说到了家中的会谈,各处的安排都已妥当,并提到一个月后将回上京。
朱絑看着那透纸的“回京”两字,站起来紧紧攥住了信纸,连不小心带翻笔搁都没注意到。
倾玉看着朱絑的神情,适时行礼退了出去,她知道朱絑只要见了跟家中有关的信件,总是心情不定的。
倾玉站在门外,心绪潮涌。
她知道主子为何失态。
只有一个原因,那就是朱大人要回京了,这也是为何近些日子主子常常往朱府来,打点一切。
朱絑站在房内,拿着两张轻无重量的纸,突然感觉十几年来的信念凝为实质,想道,终于到这一天了。
朱家再回上京的那一天终于要来了。
现下全大齐的士子书生,最尊崇的大儒是王在熹,人称王家学派,已不再记得几十年前,那时的显学大家是朱氏讲学。
当时的学宗朱柏安,人人敬称一句朱大夫子。在外,朱家显贵,作为帝师,门生遍布朝堂上下;于内,家学后继有人,有子朱允照、允文,皆是栋梁之材,妻贤子慧,阖家幸福美满。
直到朱氏门生出了郑知秋这个叛徒。郑知秋生于寒微,长于楚岸因羽翼之下,最后得到祖父亲授,是朱家处处庇护她。
可江州余氏案里,郑知秋竟与王在熹联名御庭上言,祖父有怜才之心,从来不曾追究。等到钱清亦案,郑知秋一纸上书背刺朱家,将朱家置于不忠不孝之地,朱氏满门成了欺瞒君上的佞臣贼子,最后败走丰州。
丰州,潮湿瘴气之地,靠近南疆,动乱频繁。
朱絑从小在那里长大,她变得能够适应那里的环境,可是她的祖父年纪大了。祖父生于渭西,长于渭西,在上京活了大半辈子,年长至此,却到了丰州。
祖父总是在阴雨天里静静坐在堂中,她被雨困在屋中不能出去,两人坐在一起了,祖父会跟她讲起各种经典义理和古时轶事,直到她到了知事的年纪,才知道祖父那时还忍受着风湿刺骨。祖父再不见各处弟子,却会看见别人师亲友和的模样,微微垂了眼,一片郁郁。
丰州的潮湿瘴气没有真正伤了祖父,可是他心底的低沉,让他到丰州的第五年就抑郁而终。
一代学宗就此陨落,祭者戚戚,父亲却说,谁还记得当初每年的游御园会上,人们争相向祖父呈递诗文,只求他的一言半语,而他捻须含笑,扶起一位位及第士子的样子。
多么讽刺。
朱絑叫道:“倾玉。”
倾玉进门侯立,朱絑继续道:“让人将里外再打扫一遍,院里的那棵凤凰木想法子催放,一个月后,我要它开得盛。”
倾玉道:“是,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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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府。
王意君年节后很快就回了般若山,大概因为北冀一事,各处事项变得紧张,楚宜也就不再多留。
这日楚宜像往常一般在炉边,一边烤着火一边翻着书,正看到话本里情节关键之处,丝毫没注意到菏泽在外面叫道:“主子,主子。”
菏泽飞跑进房内,气也没喘匀就道:“主子,世子受刺了。”
楚宜立即起了身,书从膝盖上掉了下去,落在火堆里,她也顾不得去捡,连道:“什么?”
菏泽连忙上前把书从火里救出来,边拍边道:“是尚愚飞鸽传信,说世子在回京路上受刺,有弓箭手埋伏,撤退的时候中了箭。”
“要紧吗?他现在安全吗?”楚宜连声问道。
“尚愚说没有性命之虞,先回了临鄄治疗修养。”菏泽道。
“临鄄?不是说是回上京路上吗,怎么又回了临鄄?”楚宜问道。
菏泽摇了摇头,示意不知。
楚宜这才想起上京对陌瑾来说并不是一个安全的地方。
陌瑾韬光养晦十几年,因禹帝之命一直留在上京。这些年他推托身体有疾,既不参与党争,也不拉拢帮派,也许获得了禹帝的一丝放心,可是因为她,他将自己身体痊愈的讯息昭告了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