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虽然不确定她在说什么,但是他惯于否认,几乎是下意识就反驳道,“我没——我杀谁了?”
对方不紧不慢地落下两个字:“罗娉。”
梁鸾立刻弹起来:“我没有!你胡说八道什么——”
“那她是怎么死的?”
“她没有死——”梁鸾扬起脖颈,好似受了极大的刺激,恨声道,“她才没有死!她现如今好端端地就在我眼前,她活着!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女人无动于衷道:“是吗。不是你杀了她?”
“住嘴……住嘴!”
“真是稀奇了。”卫绮怀说,“那她为何还要找你索命呢?”
索命?
索谁的命?
梁鸾脑子清醒了些,正要张口骂人,却感觉到那双缠着他的手臂将他的脖颈越绞越紧。情人的芬芳在他鼻尖萦绕,他却连呼吸都不畅快了。
那位卫大小姐还在说话:
“不信?不如你低头看看?”
梁鸾是不愿向自己这个情人低头的,可此刻他却鬼使神差地低下头来,模糊的醉眼在朦胧视野中瞥见对方脂粉斑驳的脖颈上,有一道针脚清晰细密的缝痕。
他素来养尊处优,房间里从来没有什么需要缝补的东西。可他却记得自己是怎样一针一线将她的尸体修补好的。
和以前一样柔顺的发顶,一样雪白而冰凉的身体,他从前最喜欢她这样,可现在他却忽然发现贴着自己的女人——口鼻没有呼吸,胸膛没有起伏,肢体僵硬,像一架失去控制的木偶。
不过,木偶的手臂,怎会将他勒得越来越紧呢?
他的眼前开始一阵阵发黑。
“看来你依然没怎么清醒。”卫绮怀终于看见了那道猩红蜿蜒的伤口,轻轻一叹,也像自言自语,“其实事到如今,我也没什么好问的了。你杀了她,为何还要把她镇在地下?明明葬在一处风水宝地也能适当化解煞气,可是你为什么非要强行镇压她?”
“胡说八道……”不知是不是听见她说话,梁鸾颈上的桎梏松了些,这让他得以喘了一口气,“一派胡言!”
他大声说:“娉儿没死!”
“哧——”卫绮怀笑了一声,由衷感叹道,“看来你很爱她。”
应和她的是对方语无伦次到近乎狂热的自证:“我爱她!我自然爱她!她是我的娉儿!我怎么会杀她?!”
“……”卫绮怀盯着他,沉默片刻后走过去,抬手布下一张绝音阵,顺便封了那具还在挣扎的身体的灵脉。
她轻轻地扬了语气,反问道:“你爱娉儿?”
是,他爱她。
他爱她,所以收藏她的尸骨,镇压她的魂魄,在她病重之际、容颜不再之时结束她的生命。
他缝合她的伤痕,避免她的肢体残缺。为她画上浓妆,从而让她病态的美丽——他最喜爱的美丽,在她生命逝去的那一刻永存。
他甚至还要找同她模样相似的女子,给她起一样的名字,矫正她的身体,也许还会引导她的性情习惯,只为了让他心中的那个“娉儿”永存。
他当然爱她。
他自始至终爱上的都是那个自己心中名为“娉儿”的幻想,甚至不惜为此去人为地塑造她,像木匠处理一座木刻,石匠修复一座石像。
当这一个坏了,他就去寻求下一个。
他真的爱她吗。
卫绮怀说:“你若爱她,又为何会拔去她的舌头?”
问出这句话的同时她也得到了答案,或者说,她终于破解了最后一个秘密:
“你害怕她。”
破开那道阵法之时,卫绮怀就知道自己先前想错了。
她本以为这个女鬼是病死鬼,是这座金屋里真正被隐藏的情人,以为绿萼是她的替身,以为梁鸾是出于那可怕的一己私欲才设阵固魂,为了留住她的魂魄,好叫她永远陪伴着他。
可是现在看来,罗娉被割喉而死,显然是横死鬼,执念深重,与化身凶邪厉鬼只有一步之遥。梁鸾想要留住她不假,但留住她的原因,却不是出于情——而是担心就这样放出厉鬼被其他世家查到自己头上,才在这间宅子里设下阵法,索性镇压了事。
为的就是让她永世不得超生。
他怎么会爱她呢。
如此一看,就连后来住进来的绿萼、和那个意外小产了的孩子也让卫绮怀忍不住深究其缘故了。
以生人之气镇压冤魂煞气。
当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