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的雪，下得静谧而刺骨。
几丈高的青竹叶上覆着层层白皑，渐渐得枝桠承受不住，半簇白雪摔在地面，摔得粉碎。
黑夜幽寂，烛火只照亮了内阁。听外头似有人叩门，杜妩忙摸索床柱要站起，起到半路胸口一闷，痛苦地蜷缩在地上。
碧微推门而入，三步并作两步扶起她，“夫人，当心过了寒气。您还是躺下吧，一切都让奴婢来。”
杜妩才张嘴喉咙便干痒，捂着胸口咳嗽。这一咳嗽便上气不接下气，好半天才缓过来。而后疲倦地合眼，“是秦璋来了吗？”
若是秦璋来了，保不齐又是满腹怨气摔东砸西的，倒不如闭门不见。
她父亲承袭一品公爵，母亲出自江南祝氏，是当今圣上的亲侄女。杜妩一出生陛下钦点了县主，凭她这出身便是太子也嫁得。若不是她十六岁毁容地位一落千丈，父亲擅自做主与秦家联姻，秦璋哪里能娶到她。
果然易得之物价贱，秦璋分毫不珍惜，反而倒觉得吃亏。埋怨她多年未有身孕便罢了，这些年她缠绵病榻，他更是自在，动辄耍性子使脾气。
若没有她杜氏长女，就凭秦家这等四品小官，如何在这京师立足，秦璋又怎能年纪轻轻高居工部侍郎。
吃里爬外的一大家子。
听到夫人询问，碧微伸出的手一顿，眼神游移。杜妩牵起讥讽的笑容，“陈大夫也没来？”
原来她如今在侍郎府竟是这般下贱地位么。
见她神色有异，碧微赶忙说：“已经通知了，陈大夫年纪大许是要耽搁些时辰。老爷公务繁忙脱不开身，故而派红袖姑娘过来了。”
这话说完，杜妩便冷笑两声。工部侍郎不过是皇上看在她的面子上才给的秦璋，又哪里真的让他操劳奔波呢。
秦璋现在越发不尊重她了，差通房丫鬟面见主母，这是存心折辱。
杜妩缓缓摸上脸颊。先是柔滑细嫩的皮肤，再往上是一道横贯半张脸的伤疤。她的人生从十六岁那场大火后便彻底跌入地狱，即使纵火犯早已伏法，她也回不去曾经殊荣了。
她连真面示人都不敢，又怎敢奢求他人尊重呢。杜妩骤觉无趣，吩咐碧微回绝外头。
碧微看着夫人落寞瘦削的背影，不着一钗的长发，不由眼眶酸胀。
杜妩曾经是眸含春水清波流盼，满头珠翠人比花娇，可在这深深的院子里，每天每天地望着院墙，再妩媚的花也枯萎了。
“红袖姑娘，夫人身体不适，有什么事过些时候再说罢。”
两人的谈话声被雨声遮掩住，俄而碧微大叫一声，厚重的毛毡帘子从外面掀开，红袖钻了进来，急切道：“夫人，不是老爷叫奴婢来的，奴婢自己来的。”
碧微伸手去拽她，想将其撵走。红袖脚下生了根似的不愿意，频频朝里看。隔着帷幕，她只瞧见一道人影，似坐似卧，绿衣迤逦，身段脆弱又纤细，间或轻咳两声。
红袖赶忙从袖中掏出一叠皱巴巴的信，高声道：“夫人，杜二小姐差奴婢给老爷送信，可奴婢想着您才是当家主母，所以拿了来，老爷还不知道哩。”
杜卓婷是父亲与婉姨娘的女儿，平日最为守礼聪慧，杜妩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红袖：“你可知若是欺我，需杖责一十。”
嗓音轻柔，只是声音主人身子不佳，便提了一口气不上不下的。红袖连忙跪下，“夫人明鉴，奴婢说什么都不敢欺瞒您呐，这真是二小姐亲手交给奴婢的。”
别人都说夫人无依无靠，可红袖跟着秦璋十余年，自然是知道其中内幕的。京师随便扔块石头都能砸到个三品大员，秦家在这里完全不够看。
想要升迁就要攀关系，就要四处打点，秦家这么些年的花销早就亏空了，全靠夫人的嫁妆支撑。
更何况夫人娘家是镇国公府，只要镇国公不削藩，夫人永远要被捧着敬着。
她现在只是通房丫鬟，将来顶多是个小妾，讨好秦璋有什么用，不如来讨好夫人呢。
杜妩抚着胸口闷咳两声，借着微弱的烛火展开信纸，上头确实是杜卓婷的字迹。她回京后杜卓婷经常找她写诗，字迹模样她是记得的。
杜妩吩咐碧微将烛台拿近些，自从生病后她的眼睛越来越花，如今几乎看不清十米外的东西。烛火摇曳下，杜妩细细读着这封信，神情从起初的疑惑，逐渐转为震颤，最后落得一片愕然。
天空突然炸响惊雷，刹那间的白昼印在床上女子的脸上，碧微清晰地瞧见，自家夫人惨白如纸的脸色。
碧微连声呼唤，杜妩才如梦初醒，薄薄的信纸已然被攥得发皱。杜妩忙铺平信纸，从头到尾又看了遍，确定自己没有看错后骤然笑起来，笑声嘶哑凄怆，在黑夜中有如悲凉长鸣的翠鸟。
原来，原来是这样！
杜妩笑完，紧接着咳嗽起来。满头青丝颓然泻下，她伏在床沿，唇边溢出丝丝殷红。
这如风中残烛的喘息声直听得红袖额上冒汗，手脚冰凉。她原以为定是酸文淫诗，想来夫人这里讨些赏赐，谁知道竟把夫人气成这样。
碧微轻拍杜妩的脊背，一面厉声道：“来人，把这个贱奴抓起来！”
红袖本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啊......”
杜妩此时已经沉沉地闭上眼，面色青灰，衬得伤疤更是狰狞可怖。碧微慌了神，连忙去掐杜妩的人中，失声道：“夫人，您醒醒！”
红袖一听，眼泪顿时簌簌流下，边磕边请罪。夫人身份尊贵，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她全家赔进去都不能泄愤的。
碧微怒斥她：“还愣着干嘛，去请陈大夫！”
红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