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钨丝灯泡亮起来,洁白的蚊帐,朱红的梳妆台,以及站着一动不动的张天爻,都罩在那昏黄的光芒中。
室内的一切,看起来像一张泛黄的老照片。
只是桌上燃着的一线香,一缕青烟,袅袅娜娜,显示着这一切不是照片,而是实景。
黄粱香富含灵气,总会吸引来一些懵懂的小小生灵,紧闭的门窗外,此时贴满了飞蛾、蛉和甲虫,这些昆虫就住在镇子附近,嗅觉又敏锐,早早闻香而来。
甚至还有为数不少的鸮停在头顶的瓦上,扎着翅膀,埋下头,贪婪地嗅着蒸腾的青烟。
张天爻细听着屋外来客们的动静,并没有驱逐它们。
“罗奶奶是谁?”
金裳一脸郁闷的从符离身体里冒出来,“这小子好倔啊,我说什么他都表面答应,背地里毫无反省之心。我变的是你的模样,我在想,他是不是反感你啊?”
张天爻搜索记忆,而后讪讪,“那小子被我骗进山,走的满脚水泡,又被我困进梦里出不来,能给我啥好脸色……”
金裳坐在符离鼻梁上,一脸谴责的瞪着她,“你师兄弟他们都不爱跟你进山遭罪,这个一看就是细皮嫩肉没吃过苦的,你拖着他进山,他不恨你才怪了!”
张天爻试图为自己辩解,“遇见他这种娇少爷,我看不惯你知道吗?再说了,他是被追杀跑来求助于我的,我又在追击恶灵,两头都是敌人,谁敢把他一个人放镇上?”
“啧,行了,我以后不变你的模样去讲道理了,罗奶奶是谁?我假装离开后,听符离喊了好几次了。”
一条路走不通,路上还全是坑,金裳试着走另一条路。
张天爻指指脚下的木楼,道出了老人的身份,“你变罗奶奶估计有戏,符离反骨,说教听不进去,可是这个奶奶说的话他好像还能接受。”
金裳用她那比牙签还细的手指头,比了个“OK”的手势,钻进符离脑子之前,留下一句话:
“我再试试,如果还不行,就不让他当秧苗,让他在梦里当农民过一辈子!几十年面朝黄土,背披苍天,我就不信他还能娇气奢侈得了!”
“行……”
张天爻望着持续燃烧的黄粱香,又看一眼手机,凌晨0:47,夜还长呢。
……
被烈日暴晒了一天的符离,早就渴了,他不能动,无法自己去喝水,张天爻离开以后,这种干渴甚至找不到人倾诉。
漫长又煎熬的时间里,干涸在继续,虚弱感如影随形,他知道这是一场梦,但感知太真切,他甚至忍不住想,如果一直没有水他会不会渴死,变成一根柴杆,被塞进火坑里。
幸好,夜晚到来,夜露稍微滋润了他。
第二天,在太阳下晒了半天后,他呼喊的救星终于出现了。
“罗奶奶”微驮着背,提着一只红色的小桶,在灿阳同煦风中徐徐行来,路上的农人都认识她,都笑着和她闲聊,聊最近的物价,聊附近几个村镇的婚丧嫁娶,或者道一声“下午好呀”。
“人老不中用,拔完葱,居然就没力气泼水了,唉……”
金裳化成的“罗奶奶”走到自家地头,一边叹息,一边弯腰从低于田地的水渠里提水,泼撒到地里。
符离所在的一侧,是距离水渠最远的,随着老人的一次次弯腰,越来越多的豆苗沐浴溪水,绿叶上残留的水珠折射出晶莹的光泽,好像一片闪烁的星星。
当一个饥民看见别人进食的时候,饥饿感会成倍的增长,符离现在就是这种情况,他干到叶子全蔫巴了,那水近在咫尺,可就是泼不到他头上!
“罗奶奶,往我这儿来点!我快渴死了!”他开始大声哔哔。
金裳心里好笑,依旧慢悠悠的提水,一点一点浇地。
“喂!我这里啊!”
在他的千呼万唤中,清凉的溪水终于降落,冲刷绿叶,压弯豆杆,随着他轻声的喟叹,砸进褐色的泥土里。
水从陇上咕咕流淌到低洼处,又迅速渗入土壤,符离那些在地下等待已久的根系,终于得到滋润,他指挥着它们,贪婪的吸食着生命之源。
他正吸水吸的开心呢,突然间,祸从天降!
一头水牛,肚子圆滚滚,牛角似弯月,牛鼻子上的绳子拖在地上,随着它的疾走,绳子裹卷草叶,发出“哗哗”的细微声响。
“唉!牛!你别跑!回来!”一个十二三岁的孩子一只手按着草帽,一只手提着裤子,在水牛身后拼命追赶!
牛发了狂,可不听话,小孩越是追,它跑的越快,朝着符离所在的小路就冲了过来。
“握草,你别过来!后面的小孩跑快点!快点儿!拦住它!”
水牛的个头太大,小路明显不够它安放自己的四个蹄子,它两只脚踩在路上,两只脚踩在路边的地里。
“你踏马……”
没有意外的,喝水喝得正欢实的符离挨了水牛一脚,整株豆苗被舂进了稀泥里,这还没完,牛鼻子上挂着的绳子“呼呼”扫过,把已经残破的豆杆直接扯断了三根!
要知道,符离附身的这株蚕豆苗,一共就四根杆儿!
“……”
在极度的愤怒面前,符离脑子里储存的脏话已经不够用了!完全不够用!
过了好久,牛跑了,放牛的小孩也跑了,符离埋在泥里,幽幽挤出一声,
“草……”
提着红桶眺望“肇事牛”的金裳差点憋不住,她偷偷咳了一声,收回视线,一步一顿的往符离的方向走去。
“哎哟!这踩的,全碎了!”
“罗奶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