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过粥的神色还有些木木的,他拿着勺子,抿了抿干裂的嘴唇,他心底一阵说不出的自责涌上,他垂下眼,说:“对不起,是我疏忽了。你身子原就不好,还让你为此事操劳了。”
温淳云闻言,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当初自己确实也因此在心中埋怨过他,但当这人道歉时,自己心里只剩下他好老实啊,这一个念头。
温淳云摆头,似是在安慰他道:“我身体已无大碍,倒是三爷,您得珍重自己的身子,夫人日夜为你忧心,每日都去上香祈福的。”
顾承修嗯了一声,温淳云正了神色,从怀中掏出那封顾夫人的信,递给他。
顾承修瞧见家族印章,便知是家书,他略有迟疑但还是接了过来,温淳云轻道:“这是夫人传我回府的信,我觉得,三爷您还是看看比较好。”
果不其然,顾承修看后,若有所思。
他将信折好,还给她,才语重心长地说:“淳云,如你所见,此事有蹊跷。见过我的事,不要和任何人说,这也是为你好。”
温淳云点头,将信收好:“好,三爷只管去做该做的事,”顿了顿,她又说:“万事小心,至少是为了夫人。”
顾承修面上放松了些,他侥幸活了下来,发现很多事情变得不一样了,这其中,也包括她,有月余未见,她比先前更健康了些,面色红润,身材匀称,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发展,思及此,他好像想起什么,有些试探性地开口:“你也要珍重自己的身子,府中事务不懂的尽可交给秦嬷嬷处理,秦嬷嬷她……”
顾承修眼神有些飘忽:“秦嬷嬷可有对你说什么?”
温淳云愣了愣,怀中那封和离书忽的有些烫人,她定了定心,还是决定先不告诉他自己拿到和离书一事,于是自然地点头:
“秦嬷嬷自然是说了很多的,府中何事是何人掌管,院内哪个侍从是做些什么的,嬷嬷是帮了我许多也教了我许多的。”
等了等,她没再说话,顾承修好像松了一口气。
他看向温淳云,又问道:“你何时动身回府?”
温淳云答道:“明日便走。”
顾承修点了点头,半晌,他又叮嘱道:“回到府中,替我好好安抚娘,你也要珍重自己的身体,旁人说些什么便由他们去,若我就此……你也有许多出路,你嫁与我本身就受了许多委屈,是我对不住你。你所有想做的事,尽管去做便是。”
温淳云眉心一跳,顾承修怎么好像在交代后事,仿佛他已笃定自己此番有去无回。
她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只好笑着岔开话题:“三爷,阿沅会说话了,嫂嫂带他过来时,我总悄悄教他叫舅舅呢。他很喜欢你留在书房里的那把木剑,咿咿呀呀地拉着嫂嫂给他取下来,嫂嫂就逗他说‘这是小舅舅的,咱们不拿噢’”
“孩子长得就是快,现在都会说话了,嗯……东苑我做了一些小改变,希望你不要生气,我瞧着院子里有些空旷,便让人搬了些花草来,如果妨碍到你练剑,那我再让人把它们搬走……”
顾承修看她喋喋不休地说着,一瞬间有些恍惚,仿佛他们已经成婚多年,在自然地聊着家常,眼前的姑娘说话时的神情灵动,声音轻柔,将家中一切事无巨细地描述给他。
他忽地又愧疚起来,他愧疚自己始终没办法让她远离这趟浑水。
在十五岁时,他连续几个月,断断续续做了一些梦,顾承修本没当回事,但当梦里的事大到朝堂,小到乡野都一件件应验时,他开始害怕,顾承修尝试做些什么阻止这些事的发生,但他发现,他只能改变一些已经预见的事的细节,却几乎是无力阻挡命运的发展,他曾帮助一个破格提拔上太学的平民同窗让他免受王子王孙们的欺侮,却最终也没能阻挡他在夜里被推进水中溺亡,他愤怒,却苦于无证,最终此事不了了之。
后来,那梦中出现了她。
世家子弟只要不显山露水,婚姻一事就不值当被他人提起,顾承修为了让自己尽量远离金陵,毅然投身军营,他想着如果自己一直不在金陵,以温淳云那样的身世,总会嫁去另一个世家的。
他不喜热闹,话也不多,顾夫人不轻易与人结交,所以后来,高门的小姐们到了议亲的年纪,总不会想到礼部尚书顾家还有一个三公子,即便是想到了,也因不甚了解此人而作罢。
可就像顾承修所预见的所有事那样,他与这些人之间仿佛有一根丝线,不管自己如何逃避,总会有相互牵扯的那一日。
当年王将军一眼看中他,便悉心教导他军事,有时也会带他去办些事,只要不是在金陵,顾承修倒是乐意跟着。
有一回,王将军带他到了丰泽山,命他勘察地形,他便同以往一样只身去了。
可即便是这样的荒郊野岭,他还是遇到了温淳云。
温淳云站在一条流速很急的溪水旁,她的脸同衣裙一样脏兮兮的,头上簪子的流苏挂在发丝上显得异常凌乱,她脸上有泪痕,却没有在哭了,只是红着眼睛望着河水出神。
顾承修当时并不知道她是温淳云,只知道荒郊野岭,不能把人丢在这样的地方,便从树丛后走了出来。
他出现的时候,她懵懵懂懂地抬头,顾承修与她隔着那条小溪,她却突然眉头一皱,从溪水里捡起石子砸向他,一边砸还一边驱赶他:“你是谁?走开!”
只可惜,她的力气不足以使石子跨过小溪,而是落在了离她自己不远的地方,激起一些水花。顾承修没有走向前,他耐着性子解释道:“我没有恶意。姑娘,天色将晚,不应在山中逗留了。”
石子没有再丢过来,而是攥在了温淳云的手心,她警惕地又问了一遍:“你是谁?”
“我是……山中猎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