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月没有看他,也没有阖上眼睛,她的眼帘耷拉着,垂得很低,恰好留下一线将阖未阖的缝隙,像一只垂死的红蝶。
他不能移开眼睛,他甚至没有勇气退缩。她的脑袋因为没有长钉固定而低垂,长睫上血污和粗盐粒凝结成一块,繁复的衣裳褴褛,被血和着,几乎成了黑色。长发凌乱地垂到膝下,凝满血污。那具薄薄的躯体被长钉固定,像被千万只恶魔的手禁锢的尸体。
清风一瞬就败了,那景象尖刀一般刺入他的心口,剜出鲜血淋漓的一幕。清风已经做了无数心理准备,还是在看见她的那眼,倏地被一刀突破,好似回到了十多年前一个夜晚。
他们好像从未走出那个夜。
他脚步顿了一下,随后驱动双腿走进去,维持着冷漠的神情。他的伪装比他想做到的还要出神入化,他不能变换表情,怕一旦溃散就坍塌不起。
十年了,哪怕已是十年了,属于她的还是一间冰冷的刑狱,他站在这里,还是无能为力。清风告诉自己,快结束了,很快,只要三日,这只是破晓前的灰暗。
他没有理会不明所以上前行礼的人,无视了所有人,他带来一道殿下的手谕,手谕并没有写由他审问,主司不敢问什么,让开主位,他没有入座,而是站立牢房一侧,犯人的斜前方。
他就像那晚一样,冷漠地站在岸边,被火光映亮了衣裳。
半个时辰后,门口的护皇卫加了一倍,满牢房的人顿时肃静,哗啦啦跪了一地。刑狱内抬进一张巨大的红木太师椅,沐韶凌居于上座,清轩坐上原来主司的位置。
主司奉上簿子,这位大人审了一夜,连洞孔之刑都用上了,还是没撬出半个字儿,犯人的舌头好似被下了咒封死,便是再审也审不出什么。要是再重,就只能赐个千刀万剐之类的死刑了。
清轩一落座,看一眼半死不活的犯人。死囚他见得多,知道死都不怕的人,再重的刑罚也起不了作用,对付这类人先要摧毁她的意志。
清轩接手后,先道:“令她清醒。”
于是狱卒七八个给她灌下醒魂汤。这是刑狱里特制的一种毒药,药草极烈,能唤醒人的神智,但对人体的损耗极大,类似回光返照,一般用于审讯将死、昏厥的犯人以及死囚犯,或者纯粹为了折磨,让犯人清醒地死在酷刑上。
但是这种药药性极烈,很有可能灌下之后,立即瞪大眼睛暴毙,起到反效果,非到万不得已的特殊情况,很少用到。
清风皱眉,但也不能说什么,他只是一个旁观的死人。于是目不斜视地维持着旁观的冷漠态度。
他看着乌褐色的液体顺着惨白的下颔流下,落在乌黑一片的前襟上,灌了两碗之后,风月脑袋垂下去,动了动,胸膛剧烈起伏,□□与喘息声渐渐清晰,低垂着的眼皮终于掀开,眼前雪片般的茫然缓缓散去,在火光里显出一线墨色的亮光。
风月的眼睛漆若点墨,疼痛也逐渐清晰刻骨,她感觉自己像被撕裂成千万片又胡乱拼合起来。
这副景象极为可怕,一个死气森森、空荡荡的惨白皮囊,只活过来了一双眼睛,就好像薄薄白纸扎的纸人,只用墨点了两个瞳仁,诡异至极。
清轩还特意等了一等,等她完全清明,等她看清牢房里站着坐着的人。
等他看到那浓墨凝成的眸子里露出森寒的、宛若厉鬼的恨色,与不加掩饰的不甘。
他看向站在一旁好似无知无觉的清风,命人摆上钢针,道:“动手吧。”
清风瞳孔震了一震,他原想待三日刑讯之后,风月有所好转再钉入银针,现在切断经脉,她要怎么熬过三日?
清轩道:“你不必顾忌,长钉上喂了毒,就算留着武功也护不了自身。早晚都一样,先让我和殿下安心吧。”
见他冷着一张脸不动,清轩又道:“是你坚持自己动手,如今你不动,我便让狱卒动手,他们没轻没重,断三两个手足你别介意。”
狱卒奉上一排细长的钢钉。
清风皱眉,终于拿出了怀中的银针,细如牛毛,比针灸用具还细些。
他当然知道现在的风月气海空空,即便绝世武功也没有作用。但清轩要摧毁的是精神,废去武功,彻底摧毁了风月的精神支撑,而后再好审问。
他故意要风月清醒就是为了这个。
风月一字不漏地听了进去,简短的几句话,已经知道将要发生什么。她的胸膛起伏得更严重,呼吸沉重,但是紧闭的唇依旧没动,眼神也没变过,不露出任何惧怕的神色。
若是死都不怕,便没有什么可怕了。
疼了就叫,所有的刑罚加在身上不过是疼和更疼的区别。刑审?半个字也不会有。短短时间内她将自己说话这项功能丢失掉了,好似天生就是哑巴。
即便死都不怕,可她听到废除武功的时候,真的会怕。
她想到过这个下场,可是等到真要发生,她依旧前所未有的怕。这是血淋淋地剥除她全部的自尊与骄傲,胸膛里有个什么在嘶吼,想要冲出去,想要反抗这一切,可她只感觉到自己的无力。
她在害怕,肉眼可见的害怕,就算知道恐惧只是敌人甘美的酒,但是她抑制不住,呼吸急促,胸膛剧烈起伏,想要逃出桎梏。
清轩道:“放下来。”
刑吏用专门的铁嵌夹住钉面,拔出嵌入她体内的铁钉,一指粗的铁钉脱体而出,黏连出血红的痕迹,空气里充满潮湿的血锈味,铁钉上黑红交错的血迹与肉丝,还冒着热气,血流出来落在浸透了的暗红衣裳上,看不分明。
一根、一根,最后一根铁钉拔出,缚着她四肢的铁索松开,风月向前倾倒下来,落入一个雪白的怀抱里。
清风拖住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