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平庸快步走向床铺,往里一探,被褥尚且温热。便知妇人口中嚷嚷的“屋内无人”是在扯谎。
陋室里陈设简单,一张床铺,一个矮柜,一张方桌,再无他物可供躲藏。
梅雨季节,唯有一扇纸窗紧闭。
他一把推开,扑面的潮意涌进屋内,窗外杂草横生,并无人走过痕迹。
查探一番后,他转头朝着门口一揖:“岳老,此人刚走不久。”
言岳眼皮轻抬,朝一旁妇人道:“人呢?”
妇人默不作声。
言岳也不恼,他淡淡吩咐:“人既是丢了,便去找。至于这位,好生请回去招待着。稚鸟飞得再远,也总要归巢的,不是吗?”
淅淅沥沥的雨水顺着瓦片从屋檐边沿落下,本是微雨,却愈下愈大。
青乌顺着后墙蹲身而走,小心翼翼,没压倒一丛野草。
困于云上台的几年时光,好歹没荒废了。
虽然言氏人月月取她心头血炼化符珠,致使她体质虚弱无法修气,但是她身负异星,灵骨极佳,一般扶乩、卜筮之术早已熟记于心,感灵之能更似是天生所有,极为准确。
婆婆一出门去,阴冷不详之感便齐齐涌上心头,青乌不敢以命相赌,即刻翻窗而逃,恰好避开了冉平庸的查探。
前山村地形简单,人口固定,进出之路不过前后两条。从正村口往前去,是朝着万丰县去的官路,而往后走便是直上坡子山。
雨天山路湿滑,但要想掩藏踪迹离开,必须翻过这座后山。
好在她幼时顽皮,常常冒着被婆婆拎着扫帚教训的风险偷偷跑到山上摘菌子、抓野兔,对坡子山地形较为熟悉。
云上台言氏以占星为根基,对寻踪觅迹并不擅长。连日阴雨,乌云蔽日,夜间天象难观,想必占星一时半会也派不上用场。
山路难登,青乌下意识往怀里摸去,方才想起自己早已不是桎梏于他人圈套的笼中鸟,自然也没有符珠这种捷径可走。
她轻叹,还是乖乖靠自己的双腿吧。
躲藏于坡子山各处好几日时光,一批批紧锣密鼓的搜寻方才停歇些。
冒着风雨,以天水为饮,以树果为餐。风餐露宿了几日,青乌全身上下破烂脏污得不成样子,再下坡子山时,纵然是占星觅踪的言氏族人见了她恐怕也得费心认上一认。
“小二,来两杯茶饮。”
燕城官道竹棚茶肆,一梳着青绿色条绦双丫髻的妙龄女子脆声唤道,引得行路人注目。
她身后缓缓走来一身形窈窕、头戴白纱流苏帏帽的纤弱女子,细腰如弱柳扶风,纤纤柔荑瓷白如玉。
一看便是世家娇养的女公子。
在这荒凉野外的偏远官道,这主仆二人着实扎眼。
“小姐,饮杯茶吧。”
双丫髻女子将冒着袅袅热气的粗瓷茶杯往帏帽女子面前送了送,几片带梗暗绿色叶片漂浮在水面上,是他们府里婢子也不会拿来喝的粗茶。
被称作“小姐”的帏帽女子双手交叠置于膝上,端坐着一动未动。
双丫髻女子握着杯沿旧到有些豁口的粗瓷杯子,有些不好意思:“这周遭没有店家,只有这小小茶棚还有些热茶。这茶,确实简陋了些,小姐你肯定喝不惯。”
粗瓷茶杯泛着点点颗粒,几道裂痕从杯底从上蔓延。
“婴柳,无妨。我只是,出了会儿神。”
赶了大半天路,口也确实渴了,她伸手去取茶杯,却突然半路被人抢了先。
青乌捏着杯沿,指尖微烫。
婴柳猛地站起,指着青乌斥责道:“哪里来的乞丐,来这儿抢食呢?”
青乌低头看了看自己被树枝刮得稀烂的衣裙,点点泥污散在裙摆上,连袖边也抹得黢黑。
倒是不怪他人将她认成乞丐。
婴柳正欲将她驱赶,免得污了自家小姐的眼睛,却见青乌手中瓷杯瞬间破裂,几瓣瓷片乓啷掉落在地,洒了一地滚水。
惊了人一跳,婴柳吓到捂嘴尖叫。
“婴柳!”帏帽女子站起身来,先是唤了一声自家丫鬟,又向青乌问候,“这位,姑娘。多谢,你没事吧?”
青乌摇头,她本就捏着杯沿,又适时地避开,只溅到脚面几滴。
不过是感灵之能恰逢其时,发挥了作用。
“各位客官,实在不好意思。今日茶费给各位免了,还请包涵。”小二听见声响,赶忙过来赔着笑脸,又重新送上茶水来,甚至给青乌也沏了一杯。
她不客气地坐在帏帽女子对面,一面眼神不时瞥着对方,另一面小口饮着热茶,暖流淌过心头,熨帖了不少。
青乌特意选择了山下通往燕城的官路,相对而言此路较为闭塞,人烟稀少,便于隐匿。
而另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她此行的目的地,燕城况府。
前世,婆婆入葬前后,言岳一行陪同她在前山村逗留了几日,哄得她心甘情愿往那所谓的云上仙人之境去。
但他们却并未直赴云上台,而是绕道燕城,特意去为燕城况氏扶灵,一路护送,甚至分派了一队人马往将棺椁亲送往祈山。
祈山,乃四大家族况氏宝地。
况氏占梦,最考究血脉继承。
神梦源,醒而现。
凡是况氏直系儿女,为激发血脉,均日夜浸染梦神香,但只占梦术承继者,能得预知梦。
为此,况氏家主况函广种血脉,膝下之子众多,只为寻得占梦血脉最为纯净后人。
燕城况府小姐,便是被遗忘多年的子嗣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