载淳尝到甜头,第二日便一样称病,退朝便来储秀宫守着蕴珊。
蕴珊昨日不但没有抄经,而且还侍了寝,但今日到了慈禧太后面前,慈禧太后竟没说什么,只问皇帝到底生了什么病。她不由得暗叹,皇帝对付他亲生额娘,倒是别有一套。
反而是在慈安太后那里时,被温声训诫了几句,说不许牵绊皇帝、不许干政。
而且亦嘱她不许一人霸占着皇帝……
慈安太后将话说到,只差说破“不许学慈禧当年”了。
慈安虽然高兴看到皇帝皇后令慈禧吃瘪,但听说昨日皇帝在储秀宫批折子,到底心里不舒服。
这让她强烈地想起旧时光阴:当年咸丰爷曾连着几个月,日夜流连储秀宫,与懿妃寻欢作乐,如胶似漆,不但折子在储秀宫批,还许慈禧从旁置喙,干预国政。要不是她当时身为皇后出声劝谏,先帝爱重她,有所收敛,还不知要胡闹到什么时候。
先帝在时,虽然也宠爱她这位皇后,却何时像载淳这样,视六宫妃嫔如无物。
如今蕴珊,是既得了皇后的尊荣,又得了宠妃的爱幸,且是独一无二的爱幸……
慈安太后的敲打,蕴珊不得不听,回宫只得婉转与载淳说起。
“经了昨天的事,想来西边额娘知道你护我,不会再那样待我了。你若总是在我这里批折子,传到前朝去,有损你天子的威望,怎么取信于臣民呢。”
载淳想了想,说道:“好吧。”又说:“若再有人趁我不在给你气受,你可一定要告诉我。”说着虎下脸来:“不许欺君,知道么。”
将蕴珊逗得“噗嗤”一声笑出来,笑道:“是,臣妾谨遵圣命。”
至于雨露均沾的话,她却是怎么都说不出口。
明明是她曾想推开的人,她现在却离不开了。
她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是怎么想。若说她爱他,他对她而言,稍嫌幼稚了些,她更喜欢能让她尊敬的男人。可若说她不爱他,此刻身心的依恋难舍却都不是假的。
归根结底,她根本没得选。
家里将她推进宫廷,然后她将她自己推进了皇帝怀里。
若皇帝不爱她,她便得竭力博取他的爱。恰巧皇帝爱她,她便给了自己一个爱他的理由。
除了相爱,别无选择。
蕴珊忽然有些懂得了慈禧太后对权力的热切。
慈禧太后爱不爱先帝、爱不爱皇帝,都不重要。
有了权力,她不用在乎什么爱与不爱,她只需在乎她自己。
正如她前些天一日日枯等在储秀宫,等着他回来,她想过:为什么总是我坐在这里等他,为什么不是他等我。
正如昨日她守着载淳批折子,其实有过一个瞬间,她想过:若这折子由我来批,或许批得比他还好些。
只不过蕴珊自幼受教,不可“牝鸡司晨”,对于自己突然的权欲感到恐惧,将这欲望生生压了下去。
且她不喜争权夺利。只觉那种种阴诡手段,吃相太过难看。她做不来。
平日里珣嫔瑜嫔来请安,话里话外奉承巴结尚算温和,她听了心里都难受。
瑜嫔不过是陌生人而已,可珣嫔是她亲姑姑,竟也说这些话来算计她——姑姑常来拜见她,说那么多虚伪的好话讨好她,还不是图她能分出一点圣眷?根本不是为了骨肉之情。
她原可以和姑姑抱团取暖,可想到这里,心底便与姑姑疏远了。
这宫里,不是她的家。亲人进了宫,便也不再是亲人了。
载淳在她这里又逗留了一日,第二日便照常在外朝忙碌。
忧郁与空虚占据着她的心,她快要在这宫里逼疯了,她想出宫去。
读书,习字。在家时,这是她的闺阁之乐;入宫后,这些东西却像庸医的药,只能用以敷衍度日,治不了她的病。
能治疗她的,只有一个人。
她便是一分一秒地捱着,等那个人傍晚归来。
就算是那个人,也治不好全部。但他能止痛,像鸦/片。
鸦/片令人身心孱弱,她知道,但她病痛之中,拒绝不了。
她更不能把他推开去。
载淳这一夜当然还是宿在储秀宫。
夜里两人已洗漱安置了,蕴珊偎在他怀中,双臂缠着他脖子,问他:“皇额娘今儿发话,说我不许霸占着皇上。不知皇上心里……”
载淳低头看着她,问道:“你心里是怎样呢。”
蕴珊秋水般的双眼,眸光潋滟望着他:“我不舍得。”
他笑得嘴角弯弯,倾身紧搂着她,将她圈在怀里:“那等皇额娘再说你时,你就尽管往我身上推,就说我无论如何不听你的。”
第二天傍晚,载淳没回来,叫太监传话,说在乾清宫用膳,点了慧妃来陪。
蕴珊没问,但想必他是翻了慧妃的牌子罢。
蕴珊听了太监的禀告,脸色当即便暗下去,强忍着不流露什么,微笑道:“知道了。”吩咐下人传膳。
这算什么?
她的心昨儿刚掏出来给他,他接了,今日却反手扔在地上作践。
蕴珊晚膳只动了几筷,便命人撤去。
怎知临睡,隐隐听见远处喧哗,穿着寝衣走出倚梅轩来看,却见载淳大步从外头进来。
蕴珊慌忙福一福身,算作迎驾:“不知皇上驾临,臣妾有失远迎,还请皇上恕罪。”
载淳一把拉住她手腕,将她拉进殿内,叫下人们都退出去,才笑着冲她做个鬼脸。
蕴珊的面庞,凄楚中透着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