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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1 / 6)

21、

及川一路上搭乘火车,先抵金陵,又至武昌。全途隐匿,风声鹤唳,往往只有到达一个地点后才得知接下来路线安排。神经连日焦虑紧绷,十万分谨慎警惕,总疑神街头巷尾都是来追捕自己的人。

这是黯淡没有天光的一段时日。终于在武昌,他与来接应的人碰头后,暂时歇脚在一处人家的阁楼上。出入均需要打暗号,确认后再从阁楼外侧放下挡板。日常饭食定点送来,偶尔随着简素饭食一起来的情报消息,令他像在溺水时得以浮起呼吸。

岩泉一中途来过一次,传达消息的同时,告诫他稍安勿躁。临别时,另留给及川一个布包。里头是一封信,一把枪,一柄极袖珍的匕首,还有三百洋钱的支票。短刀匕首方便缝在衣服里,必要时用来保命,刀身还有蝉纹。及川知道,蝉是高洁的象征,又寓含死而转生之意。

至于里面那封信,岩泉一最后才告诉他,是藤井薰先前寄给出版社的,几经辗转才终于拿到,最后交到他的手上。

及川闻言,攥紧信件很久,直到深夜,外头连犬吠声都止息,在极致安静中点起一灯如豆,这才仿佛有了勇气将信打开。

又过月余。警戒渐渐放松,及川也能出门走动。偶尔根据暗号,与化名或者代号只有数字的同志见面。

临时大总统上台,各地军阀势力在不堪外敌的压力下、群情激愤的浪潮中终于达成共识,决心一致对外。内部形势这才稍稍好转。

而及川也有机会喘息,间隙抽身回到上海。

他仍有些物件放在家里亟待取出。宅邸仍在老地方,不过一年光景,已显见颓唐。多数佣人被辞退,他们都各有家室来处,有些为着逃亡已经离开上海。从门墙外头看去,花园得不到悉心打理,杂草丛生,偌大门庭寂寥凋落;亦不再如往日一般举办宴会,因此内里房间锁起大半。近日晚间也不敢点起电灯,怕成为飞机轰炸目标。漆黑里点起煤油灯和蜡烛,更显戚戚然。

只在家中歇息一晚,次日他便郑重和父亲告别。

父亲老了很多,一双眼深深凹陷进去。塌坐于扶手椅上,掌中摩挲着一张照片。照片中的及川彻还是个半大小子,穿白色水手服和齐膝短裤,他脸色黯淡,但不发话挽留,只轻轻说。

“你的母亲身体也不好。进去看一看她。”

及川依言照做。

“为何不与家人在一起。”母亲泪涟涟想要挽留。

“是我不孝。”

母亲剧烈咳嗽,胸腔随之震动,及川想起先前提倡的口号,没有国何来家。然而对着日益衰老的双亲,终究无法把这句街头宣讲的话说出口。他沉默,最终也只是拥抱了床上的她,又缓缓带上门。

外面又遥遥传来戏曲声,与往日不同,像是早被遣散的落魄老者,因为离开戏班,在巷口里嘶哑地唱,他驻步去听。唱的断续是「……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隐姓埋名躲祸灾,及川想着,这样的日子,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没料到的是,临别前,及川在家中遇到藤井薰的父母来访。猝不及防见到,伯母现出恸色,转身便走,不肯面见他。伯父紧随她后,最后终又出来,跟他说了几句话。

“你做过的事,当时我也做过,改良改革,护国护法,都失败了。”

“伯父,总要有人继续探索来路。”

“现在的掌权者,虽然几十年前和我们不同国,时至如今也差不多连在一起,分擘不开了……汉人、满人亦差不多平等了……”对方道,“国家今日,若是能够一步升到民主的地位便罢,若还不能,这个君位是总要一个人坐镇的。”

——一间黑屋,没有窗户、且极难去破毁的,可是里面有许多熟睡的人们,不久都要闷死了,然而是从昏睡入死灭,并不感到就死的悲哀。现在你大嚷起来,惊起了较为清醒的几个人,使这不幸的少数者来受无可挽救的临终的苦楚,你倒以为对得起他们么?*

及川明白,这样的看法和质疑很多,从前发表文章争议最多也在此。

“宁在直中取,不向曲中求。我只有继续。”他答。

“我不会原谅你。但既然你已经做到这个地步……如果不继续做下去,我更加不会原谅。”对方神情悲肃,摆摆手,便背身去了。

及川对着他的背影鞠一鞠躬。知道伯父这些年,身为华侨仍在为革命捐款。

离开后,及川紧接着和岩泉一在上海秘密碰头。

茶楼一角,半是耷放着竹帘,没过多久,有一着暗色缎面团花旗袍的女子趋近,及川一抬眼,他向来记忆力尤佳,对方换了惯常发髻,他也立刻认出这是先前见过的岩泉一的师妹。

然而女子似是全然不认得他们,怒声以他没听过的北方口音责问道,“是不是你们偷走东西?”

口口声声说是丢了物件,她同他们这桌吵起来,说要搜身,及川冷静瞧着她用极快的速度往岩泉一身上塞了东西。边牙尖嘴利地争论,边沾水在桌上飞快写字。

这样的事情他现在省得,是在传递消息。

桌上水迹很快消散。情报传送完,最后二字是“平安”。

很快身后又出现一位男伴,戴着宽檐礼帽,连声向他们道歉,解释说是误会。

岩泉一直道“无事”,见师妹扭头又和男伴娇斥,“你这个蠢人,荷包?牢点你会不会?”好像只是寻常撒泼妇人,拉着人便走了。

岩泉一笑了笑,抹去桌上多余水渍,这才伸手进怀里,取出刚刚的东西来,展开看一看又利落地擦起火柴烧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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