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明归国后,刚回广东时期,在船厂找到第一份活计。北重新如数十年前一样经营回米行。
造船厂原厂长的儿子是位留洋回国的年轻人,和千明同岁。继承老船厂后又招募好一批新式技术人才和财务人员,改建扩张,很快成为珠三角这块最大的机械厂,同时给军方和政府的海运漕运提供轮船。
千明去做新晋技术员,他便觉她直率伶俐,思想也洋派,刻意多留神。北第一次来接千明,被他告知,我中意她,意欲展开追求。
北丝毫没有在意。
两人关系稳定,这么多年身边的人形形色色来了又去,可他们兜兜转转还在一起。
就像每回亲自去接她,千明闻讯很快就从码头回来,按住防护的帽子一路奔跑过来,表情即刻生动,好像在说其他人统统可以去见鬼。
这天,千明被留下晚班,却是整夜没回来,只托住在附近的街坊给家里带了话,说因为工作会晚些回来。
外头风言风语便起来,讲她与年轻厂长单独共处,孤男寡女在厂里过了一晚上。
厂长刻意由着这些话放出去。
北早晨出现的时候,进去就是厂区内露天作业楼,对方在二楼测绘室门外吸烟,遥遥朝他抬一抬脸,算是招呼。
北路过时没有看他,推门而入。
千明趴在里面的桌子上睡着,身上盖一件没见过的男性外套。被拍醒的时候她迷糊地支起身体,外套就滑到地上。不太清醒地抬起头看着北,脸上还有睡出的压痕。
-回家了。
北看着她。
领着她下架空楼梯,千明跟在后面,手被牵住。总算醒了点,又开始叽叽喳喳同他讲话。
-你怎么一大早来呀?还准备待会去米行找你。好肚饿,想回家食饭,仲要睡觉……
北有一搭没一搭回应,早晨陆续来做工的人都窃窃私语看着他们仨,目光微妙,年轻厂长在楼上悠悠然一根烟抽完。
等临出厂区门,又把他们叫住。
-北先生慢走,今后得常来。
回去以后千明才感觉北不对劲。
仍是如常理智地嘱她洗手换衣吃饭,但她说话时不接茬,比平常冷感,也回避亲密。
-……
她一餐早饭默然吃完,精神又统统回来。往常北习惯在早晨去米行看一圈,确认没有问题再回家。今天反留在家里,手里翻着粤报。
很快他的报纸被千明夺下来,北一抬头,她正瞪着他。
-你做咩不理我!
-不睡回笼觉?又这么神气活现。
-我是昨天被要求留下出完测绘图,桅杆测试数据错误,颠来倒去算了半个晚上……晚上托张婶给家里带了话的。又唔系瞒住你自己出去玩!
她越说越气势汹汹,左思右想都不晓得哪里惹他不高兴。
北坐在那里,双手交叉放在膝上,无意识转着左手上冰凉扳指,专注看着她申辩控诉,终于回答。
-我知道。
-那你还这样!
-第一次去厂区,厂长同我讲,他早先中意你。开始我不曾在意。昨天晚上的事,一早就传遍整个街区,人言可畏,黑的也能讲成白的。
千明愣住。终于知道他在意的是什么。
北是爱惜羽毛的人,哪怕从前做□□买卖,人前也得客客气气称呼一句先生,不体面的名声从不落下。刚才一直在捋顺思路,清楚是别人刻意捣鬼,周边闲话多,又是男女关系八卦,轻易就成谈资。
对比她在国外时,这种事时有,没国内这般需要避讳。千明早就习惯念书期间,期末大家通常都在校内熬通宵,十多尺长图纸放在地上,裹个毯子三五人席地而睡,醒来面包咖啡下肚,继续作业。
她一时无言,不知道怎么分辩,她都没有当回事,别人说便说了,倒是北比自己还在乎这些。
可又思及他在意自己,心里重新欢喜起来。
-你早讲嘛!我马上去解决。
北想补充说些什么,还没来得及拦,她一扭头哒哒便跑出门没影了。
家里没有从前阔绰,遣散所有人以后,只余留跟着最久的管家,是个平时极少闲话的人,方才目睹一切,管家反而对北说一句。
-先生,我觉着太太不是那种人。
-嗯,我知道的。
北点点头,重又把皱成一团的报纸码开,后面一版正在宣传新的宫氏茶楼开业大吉。
船厂内正是上午工作时间,人员各司其职。但见早上被领回去的人复又出现,好事者又纷纷递出目光。
千明四下巡视一圈,问厂长在哪里。
警卫员指一指楼上,她便步伐加快上去了。周围的议论声慢慢变大起来。
厂内三层楼的围栏台是开放式,她上去后,对方就听到声音开门出来,底下人都能看到。
他笑盈盈,看起来心情极好。
-点解又返嚟?和家里吵架?
千明也笑,走近来。
越靠越逼近,他“哎哎——”不得不后退贴上墙,双手举起做投降状。
-千明,这么主动?多少人看着。
下一秒,耳侧风声顿起。
一柄锋利的绘图用裁纸刀“当”一声钉在他头边。
他呼吸顿停,冷汗直往外冒。
-你在厂里说什么话我管不到。下回我先生过来,你再说三道四,就割掉你舌头去珠江喂鱼。
-……
刀片没入墙壁,就稳稳贴在他耳廓和头发中间的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