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被捆了个严实,坐在床头动弹不得。
这样一闹,凌顺东又怕夜长梦多赶紧招呼大儿子过来,“快去,你跑一趟刘家,让刘老爷今晚就派人过来把她接走,免得又出什么岔子。”
人接走,拿了银子,出了什么事也不归他管了。
凌若齐脚底生风似的就往刘家赶。
半个时辰后,见人还没回来,凌顺东坐不住了,他晌午还与人在赌坊约了,坏了规矩,人家非得又追到家里来砸东西。
他来回踱步了几下,只能威逼凌若元,“我要去赌坊,你大哥约莫也要回来了,我可告诉你,把人给我看好喽,那可是咱家的摇钱树,若是又闹出什么乱子,回来我打断你的腿!”
凌若元一阵酸楚地应下,窗外还在下着雨,他一抬头就见肆无忌惮的雨水拍打着院子里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
他忽地想到许多年前的九月,桂花满院飘香的时节。那时大哥总欺负他,还只有十岁凌玉枝为了哄他开心就会爬到树上摇桂花,他就拿着木筐在下面接。
记得那年的桂花最是繁茂,他站在树下,花瓣落下来就像下雨一样。
接到的一筐桂花,姐姐会做成桂花糖糕分给家里人吃,他辛苦捡花,姐姐总会多偷偷给他藏几块。
做大户人家的妾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爹当真如此狠心,连半分父女情面都不顾。
他用衣袖擦干眼角的湿润,起身去自己房里拿出了在凌顺东眼皮子底下偷偷攒的一百文钱。
随后又趁着无人迅速又给凌玉枝解开绳子,愧疚地偏过头道:“姐姐,我给你松开,但你可千万别又做傻事,爹去赌坊了,大哥也还未曾回来,趁现下你赶紧走。”
“别担心我,到时候我就说是家里讨债的来了,我打不过他们,你趁乱逃走了。”他从袖口摸出用荷包装着的钱塞给凌玉枝,“这些钱不多,姐姐你跑出去找间客栈足够了,等过了几天,他们见寻不到人自然也就不会再寻了。”
“我听闻刘老爷出了名的惧内,纳妾的事刘夫人应是不知道的。爹若是跑到刘府说姐姐你走了,刘老爷怕事情闹大传到他夫人耳中,定然是不会同意报官找人的,至于……”
凌若元看着她素白的手腕上被绳子勒红的痕迹,话语不由得一顿,怕再寒了她的心,没往下说。
至于凌顺东,一向爱财如命。此事因刘家而起,刘家那边肯定会多多地给些银子让凌顺东不要大张旗鼓的找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凌顺东得了银子自然会乖乖闭嘴。
凌玉枝方才也察觉到他不同于那对唯利是图的父子,如今来到这个鬼地方且身无分文,逃出去也是饿死。
于是便接过钱撑起坐麻了的身子,微微道了句:“谢谢。”
若日后还能再见到他,这个人情她一定要还。
凌若元看着她瘦弱单薄的背影,眼眶里打转的泪水又流了下来,若是她能逃脱,这辈子恐怕再也见不到了。
但他又希望,姐姐能走得快些,走得远些。
清安县,一辆马车缓缓驶进江南官道。
车内端坐着一位清隽疏朗的男子,广袖间露出白皙的手指拿着一册书卷,眉眼清绝润雅,清风透过车帘吹得纸章乍起。
裴谙棠不甚在意,放下书卷端起茶水轻抿,此身仿佛融入山间晴岚,温润尔雅。
赶了几日路从燕京远去章州清安县赴任,跟在他身旁十几年的许伯眉头不是紧蹙,“公子,您如何就没有一句怨言呢?正三品的户部侍郎啊,如今却只能屈身在这小小的章州清安县当个知县,这群庸才,那桩案子如何能扯到您头上啊,这不明摆着就是蓄意构陷。”
许伯在裴家多年,早就把裴谙棠当成自己的孩子,看着他被贬,日夜痛心疾首。
“许伯。”裴谙棠温声打断他,朗声道,“您喝口茶。户部侍郎也好,清安知县也罢,都是为朝廷效力。”
他话中之意悠远释然:“天下之事谁又能说得清,或许再过几年,您又要跟着我奔波回京了。我立身处世,自是问心无愧,我也相信,我等得到一个清白。”
月初,南州水患,朝廷命户部下拨一百万修河款中竟平白少了一半,三司即刻奉命彻查。
后查到户部郎中卢知节暗中中饱私囊,褚太后一党私下到处搜刮罪证构陷身为户部侍郎裴谙棠,所幸他平日里廉洁奉公。敌党颇费心机也只能给他扣上个失察的罪责。
裴谙棠在朝为官的三年里颇得圣上赏识,此次被构陷,圣上虽知他无辜,但也不得不略施惩戒堵住满朝的悠悠众口。
腰间的翡翠白玉在马车的颠簸下清脆相击,如甘泉清冽入耳。裴谙棠拿至手中轻轻婆娑,这块玉,还是小时候他的老师所赠。
他的老师程绍礼待他如亲如子。
他放下玉佩目视前方,心中生出希冀,老师还在燕京,他一定要回去。
傍晚时分,天渐暗,雨停后涌上来几分寒意。官道旁一间客栈酒旗飘扬,光影半照着门口往来投宿住店的客人。
裴谙棠拉开车帘,望着间沉的暮色,出声道:“许伯,我们不若就在这歇一晚,明日晌午定能赶到府宅。”
“也好。”许伯回应。
客栈正堂坐满了人,满座酒肉交谈之声洋洋盈耳。
胖矮掌柜正一手拨动泛着油光的算盘,一手洋洋洒洒地录着账薄。一抬头见进来的二人风尘仆仆,前头那位年轻公子看着行装素雅,却也难掩一身的清隽矜贵。
掌柜手中一顿,立马笑迎上去:“二位看着像是赶路,可是要投宿?”
裴谙棠答他:“我们确是赶了一日路,想在此投宿一晚,贵店可还有空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