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安聆的通讯器又响了。如因的目光被桎梏在那一个请求通话状态的界面,眼中翻腾着源源无尽的恨意。 已是第几次,如因不知道,她烦燥的心里,唯一清晰呈现的数字只有那一个‘又’字。而衣兜里的通讯器一直静默着,如同一件死物,触手冰凉。 病床上,安聆嘴唇干白,面无血色。病房门外的通讯器又一次响起,在空荡荡的走廊里激起杂乱回声;铃声仿佛刺耳的敲击,声声震颤着她疲惫的心壁。她浑身乏力,急切的铃声使她窒息。她迫切想要起身,身体却与病床融为一体。她‘看’到晓峰正在摊位处急得团团转,一次又一次发出通讯请求,可是无人应答。 晓峰知道,她不会在家里,如果在,他便不会如此担心。晓峰的视界在不定向旋转,他的目光扫过周围的一切——小区、大街、绿植、行人、车流……这一切不过是飞速流淌的风景;他的心将这一切过滤,唯独不见安聆…… 通讯器一直在请求状态,另一端,仿佛一片虚无。热尿汩汩沥出,吸入鼻孔里的空气变得无比粘稠,晓峰感到就要窒息而死,如果能够,他早就把她从通讯器里掏出来,她却不在另一个维度中——她还在现实世界的某处,可是她在哪儿? 她一定出事了!一定出事了! 铃声蓦然而止,如因的心随之一片空寂。她茫然低头,手上的通讯器仿佛突然死了。她怔怔等待,等待它会不会突然又活过来? 是不是它真的死了?……就像一颗绝望的心? 如因见她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走廊尽头,就向她走来,默然坐在她身旁。 默然良久,如因看到晓峰蹲了下去,双手紧紧抱住头,他的十指用力抓扯着头发,如此痛苦!他的头就要炸裂开来,因为里面充满了对那个女人的担忧。 如因回过头,看着她木然无神的眼角说:“如果它活过来,就让他来吧!” 她听得出,如因这话,每一个字里面,都藏着恨。 它没有活过来。 她忽然担心起来,担心它再不会活过来!她慌了,以为通讯器是不是坏掉了,迫不急待伸手入兜掏出自己的。 左手握着那只不知是死是活的通讯器,右手握着自己的。两只手紧握着,放在膝上,不知该选哪一个。 如因看了看那两只一模一样的通讯器,又看了看她仿佛迷失在宇宙尽头的双眼,觉得应该将她召唤回来,就用二指夹起一片边缘锋锐的玻璃碎片,轻轻在她的心壁上划过。 她若有所觉,皱起眉头,默默将右手上的通讯器收回兜里。 “如果它活过来,就让他来吧,求求你……”安聆紧闭双眼,无声乞求,干白欲裂的嘴唇就剧烈颤抖起来。 又过了许久,也许只是短暂的一刻。如因等不下去,突然站起来,抢夺她手中的通讯器! 她惊慌又害怕,死攥着不肯松手,如因就咬她的手。她因吃痛手上失力,手上的东西就被她抢了去。 她一把把她推坐在长椅上,熟练点击两下屏幕——一下点亮,一下连通通讯链路——叮地一下就接通了,“你到昆仑医院来吧!” “不要!”安聆无声哀求,泪水就从眼角溢流出来。 如因说完这句就切断通讯链路,把通讯器丢到她的大腿上,把她的腿都砸疼了。 那个‘你’,本是‘晓峰哥’,不知怎么,出了口就变成了你。 如义站在天桥上,远远看了一眼昆仑医院那个方向,障碍建筑太多,将他的视线层层过滤,什么也看不到,但在城市远端的另一个方向,穹顶之下的未来之城已然成形…… 闵如义正在似臆似梦间被一阵急乱的拍门声惊吵而醒。如因在门外喊叫砸门,带着惊恐慌乱的哭腔;他瘁惫之极的躯体正刚进入憩息状态,偏偏此时大受搅扰,端得是烦恶交加——但马上,他心中突然一阵清明:他真的……?! 分不清是喜是忧,闵如义一阵怅然若失。仿佛某个世界突然远离他而去,若有所失,又似获得某种解脱? “哥——!快来啊!” 如义快快出了房门,看到如因两手血,先是一个愣怔,随即淡定,“怎么回事!”他大惊失色,如义却变了脸色,同时喷着唾沫星子向满眼惊恐焦急的妹妹叱喝道:“鬼叫什么!迟早的事!”;此时的他和如义完全不知道,妹妹最先叫喊的不是“哥——!快来啊!”而是“晓峰哥——!” 如因最怕看到流血,当她看到妈妈半个身子都是血,正痛苦地捂着一条手臂坐靠在卧室门口,当时就吓傻了。她的两条腿不受控制地驮着她来到安聆面前,突然跌跪下去。安聆头枕着门边,双腿蜷曲着,右手捂着左前臂,血从指缝间流出来,洇湿了左半边屁股,染红了一小块地面。 安聆脸色虚白,浑身发冷,心止不住跳得厉害,头晕目眩说不出话来。如因触手冰冷,突如其来的惊悚使她的脑中忽然清醒,“晓峰哥——!”她大叫着跳起来,冲向那个房间,不料她叫的人却早已不在里面。 如义最先听到的应该是如因在叫侯晓峰,但他在交混不清的维度世界里,亟需安息的大脑自动过滤掉不符合条件的接收信号——也就是说,‘如因叫侯晓峰’这个时空事件,在条件经验中,是一条无足轻重的信息——这不足已将信号接收主体从如此状态中唤醒——这等同于说,如义并没有听到如因的叫喊,直到如因转而喊叫他并使他的房门发出拍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