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芊缨自问经历过的大事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当年战场上心口中了一刀也能面不改色地继续指挥,却是第一次被天雷雷得外焦里嫩。
倘若问她这辈子最不想成为的人是谁,那必然是沈家嫡女沈落鸢。
“小姐,您怎么了?”棠梨轻唤道,“小姐今日光彩照人,定能在除夕宴上艳压群芳。”
顾芊缨木然地放下铜镜,双眼放空开始怀疑人生。
艳压群芳就不必了,先来个什么东西压死她自己吧。
“小姐,时候不早了,老爷夫人在催了。”
顾芊缨深吸一口气,正想矫健地跳下马车,临到关头却又想起沈落鸢那病恹恹的模样,赶紧捂嘴咳嗽了几声,借着棠梨的手一步步落了地。
虽说她不清楚这一切是怎么回事,但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现如今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若说这世上她最为不喜的女子,那必然是沈落鸢,但若论这世上她最为熟悉的女子,那也必然是沈落鸢。
模仿沈落鸢于她而言是信手拈来。
从马车到宴会厅的路上,她找借口支开了吏部尚书,又不动声色地找棠梨打听了一番,将情况摸清了个七七八八。
今日是长宁三十年除夕夜,圣上特邀文武百官入宫赴宴,明日便是大年初一,按照惯例,今夜各官会于皇宫过夜,明日便会随着圣上登山祭祖,共同祈求一年安康。
不早不晚,恰恰是顾家被抄后一月。
而她不知何故,上了沈落鸢的身。
顾芊缨眸中划过一丝精光,心脏不自觉怦怦跳了起来。
上辈子她识人不清,但上天既然又给了她一次机会,她势必要为顾家报了这仇。
而借着沈落鸢的壳子,能做好多先前不方便的事,当务之急,必然是藏好身份,万不可暴露。
思及此处,顾芊缨抬头望向了眼前的宴厅。
朱红的正门向两边大开,大红的灯笼高高挂起,宫女太监来来往往,一盘盘精致的菜肴如流水般端入。
顾芊缨垂下眸,抬步踏入了正门,冷静地听完报幕官报完名字,冲着沈落鸢的父母走去。
身为吏部尚书,沈琦的位置自然比较靠前,他长须飘飘,望着是仙风道骨的模样,双眸却总是透露精光。
“父亲。”顾芊缨学着沈落鸢的模样淡声唤道,又冲着一旁装扮精致的贵妇人行了个礼,“母亲。”
“哦,阿鸢来了,坐吧。”沈琦于百忙之中淡淡点了个头,转向方才聊天的同行又笑容满面,“谢大人说得是,下官以为……”
反倒是付雪燕一脸担忧地攥住她的手絮絮叨叨:“阿鸢,你身子怎么样了,还咳得严不严重,脸怎么这么白,哎呀,都让你不要来了,就是不听阿娘的话,你看看你看看,手这么冰……”
“我没事。”顾芊缨忍住想要抽离的手,“阿……娘。”
“你就别骗阿娘了,阿娘还不知道你吗,棠梨,你怎么照顾的小姐!”
棠梨脸色一白,迅速跪下,顾芊缨趁机后退了一步,谁料她退得太仓促,没注意到后边有人,踉跄过后,只听一声尖叫,“丁零当啷”一阵响。
战场上练出来的速度让顾芊缨条件反射地转身,却见漫天的油汤泼洒而出,她瞳孔骤然一缩,仓皇中棠梨似乎叫了一声“小姐小心”,下一秒,滚烫的汤汁便溅了她满身。
火辣辣的疼痛自小臂烧到肩膀,白皙的皮肤瞬间通红一片,顾芊缨还来不及说什么,付雪燕便猛地抓住她双肩尖叫:“阿鸢!阿鸢!你怎么样!”
瞥见她通红的皮肤时,付雪燕呼吸骤然一顿,撕心裂肺地喊道:“来人!快来人!太医!”
顾芊缨被她吼得头晕脑胀,这么一闹瞬间吸引了宴会厅绝大多数人的目光,那闯祸的宫女看着似乎要吓晕了,苍白着脸瑟瑟发抖地匍匐在地,一句话都不敢说。
“蠢货!”付雪燕猛地扇了那宫女一巴掌,“我家阿鸢自小体弱!若是出了什么事你赔得起吗!”
“夫人饶命!夫人饶命!奴婢不是有意的!夫人饶命!”那宫女吓得魂不守舍,不住地磕头,额角通红一片。
棠梨很快便拿来了凉布:“小姐,太医已经传人去唤了,还要一会儿才到,先拿这个擦擦吧。”
顾芊缨一言难尽地接过那凉布,想阻止的话停在了嘴边,她在战场上摔摸滚打着长大,这么点小伤于她而言不过是开胃菜,但架不住她现在是“沈落鸢”。
“沈落鸢”低低地咳嗽了两声,缓缓接过凉布,一副要晕不晕的样子,捏着布的手都显得有气无力。
那肇事的宫女很快便被拖了下去,棠梨捡起顾芊缨腰间的荷包,重新替她系上。
方才那宫女许是太过心急,将荷包拽了下来,万幸荷包没粘上汤汁,不过落了些灰尘,擦干净便好。
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一段时间,太医很快便提着医药箱来了,在付雪燕的注视下,那头发花白的老太医矜矜业业地为顾芊缨处理好了伤口,半点都不敢马虎。
等包完纱布,老太医总算松了口气,后背都湿了一半。
顾芊缨见老太医退下,正想回自己的座位,门外却传来一声长长的报幕:“六公主到——”
话音刚落,众人纷纷停了动作,往大门望去,尤其是那些未成家的少年,一个个伸长了脖子,瞪大了眼睛。
首先入目的一袭嫩黄襦裙,金丝缝边,珠翠点缀,身后跟着七八个衣着华丽的宫女,端的是金枝玉叶。
只可惜,那张脸美则美矣,此刻却阴沉如水。
“本宫说了!这宴会谁爱来谁来!他既然囚禁本宫!就没将本宫当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