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丝垂落腰际,身姿曼若拂柳,倚憩树梢,娇花映面,好一个绝代佳人。
可惜是个疯的。
“醉饮琼浆三百酿,笑看那厮修仙贼!”云倦诗仰头灌下满满一壶烈酒,犹不知足,“徒儿,再给为师拿酒来,先喝他个三万盅!”
底下立刻有个蓝衣少年回应,语气带着几分不安,“师父……”
“怎么?”
“没有多余的酒了……”少年面色惭愧,“弟子昨日便去问过,他们不肯给我。”
“哦?”云倦诗眯起眸子,“好大的胆子!”霎时间狂风大作。
少年衣袍被风卷起,手死死攥着料子,他能换洗的衣物不多,每一件都要好好珍惜。
“师父恕罪,弟子再去问问。”
“凭什么?”
云倦诗轻蔑一笑,“老虎不发威,还真当我是病猫了。平日就克扣咱们的钱粮,我尚且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今竟连本座的酒都敢扣去了,哈,好得很,好得很!”云倦诗说着,下一秒就消失在周辞眼前。
周辞眉心一跳,拔腿就往东方向跑。
虽然他确实经常被那帮人欺负,但现在……不说了,祝他们好运。
他还是来晚了。
只见师父找了张躺椅慵懒地靠着,脚边跪了一堆鼻青脸肿的倾霄宗弟子,正争相扇自己耳光。
云倦诗时不时踹去一脚,“没吃饭吗?扇大声点!”
比周辞更步履匆匆的是一队施香敷粉的女郎,为首那个梳着时兴的流云髻,一席红裳倾倒众生。
“红璇这厢有礼了,不知云长老因何大驾?”红衣女子走到云倦诗身边,福身道。
云倦诗听到熟悉的声音,抬眼冷笑,“你是管事的?”
不知为何,周辞感觉她们好像早就相识。
“是,小女子任揽物司司主,专管门中份例发放等事务。听闻云长老在此……大显神通,不知所为何事。”
所谓的“大显神通”,在场的都心知肚明——云倦诗方才从天而降,二话不说,揪着发份例的弟子的衣领就往地上砸,砰砰磕了好几个响头。
有人来劝阻,她便一手一个,接着砸。
还有不怕死的敢上来,云倦诗也雨露均沾,绝不只针对其中一个,要针对就针对所有人。
一来二去,消息自然就传到了揽物阁阁主耳朵里。
云倦诗对红璇只说了一个字,“扇。”之后优哉游哉地等后者的反应。
红璇只看了眼云倦诗脚边还在奏巴掌乐的几人,便毫不犹豫地跪下。
“不问我原因了?”
红璇低首,“红璇不敢,还请长老教训。”
全场哗然。
那可是揽物阁阁主红璇!当今修仙界元婴第一人。
虽说云倦诗曾是天下剑修之首,但好汉不提当年勇,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炼气境都不如的废人,如何命令得了元婴?
事实证明,可以。
云倦诗抬手,围观群众的目光顿时追随她的手而去,莫非她真有胆子扇红璇巴掌?
“罢了。”临到终了,云倦诗只是抚了下红璇盘起的发髻,看它散落,珠钗叮当满地。
“我给你留个面子,以后记住——傻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来!”后半句是对不远处的周辞说的。
云倦诗问:“这戏好看吗?”
既然红璇跪着,周辞便不敢和师父站在一起,这礼他一个晚辈着实受不起。
周辞斟酌着词句,正打算一齐跪下免得尴尬,就被云倦诗用风稳稳扶住,膝盖不得弯曲。
云倦诗说:“我的徒弟,无需对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下跪。”
“是。”红璇与周辞异口同声,皆诧异地看了对方一眼。
周辞是个面皮薄的,被她理直气壮地一看,竟率先怀疑起了自己:莫非红璇阁主才是师父的徒弟?
云倦诗就看不惯自家徒弟小家子气,没好气地说:“你可是我明媒正娶……呸呸呸,是我亲自从法场劫下来的,我徒弟不是你还能是谁!”
“倒是你……”云倦诗重新将目光投向红璇,再开口时冷若冰霜,“我说过的话,看来你是不记得了。”
红璇俯身叩首,长发散落于地,露出一截白皙如玉的脖颈。少了出场时的明艳,却多了落花般的娇美,引得围观者纷纷侧目。
早在几百年前,她便试图以这般姿态,用极致的卑微去赌云倦诗的不忍。
而云倦诗的回答与当年一字不差:“你尽管着那绮裳当你的云宫仙子,凌然众生之上,莫与我这等样人有半分牵扯,如再相见当同陌路。”
红璇身形一颤,“您还是不肯原谅我吗……”
“不,要不是你故意克扣我的酒引我过来,我早就忘了你了。”
云倦诗想起这事就来气,“亏我还以为是弟子势利眼,没想到是腐了根。”
红璇辩无可辩,“果然什么都瞒不过您。”
“你若只是想见我,不必使这手段。行了,家常也都叙过了,酒呢?”
“都在窖里备好了,请云长老移步。”
“嗯。”
“对了,”云倦诗指着周辞的脸,“记住这张脸,他是我徒弟,他的份例就是我的份例。之前我不追究,今后若再敢无缘无故减少……”
“格杀勿论。”
话是对着红璇说的,却让所有揽物阁弟子都结结实实打了个寒颤。
直到云倦诗的背影与红璇一同消失,他们才好像重新找回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