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昌,优秀d员,海港镇资深老民警,在他在岗的第二十六年两个月零七天,听到了一个离谱的“故事”——当代鲁滨逊流落海岛十数年乘风破浪归家乡,一旁的小徒弟已经听得额角突突满脸不信,而林海昌却很沉得住气,他当了二十六年警//察,什么离谱的事情没遇到过。
“小妹,你讲你家在哪里,还记得吗?”林海昌用茶杯盖子刮了刮茶叶。
“记得!”短发女人点头,眼睛亮亮的,“在长生村,村门口走过去有棵大树,过了以后再往海边走,有个水泥房,房顶有个塔尖刷成了蓝色,就是我家。”
她语速很快,所说的事情像是在心里、脑子里回转练习了千百万遍一样。
“我阿妈叫水芳,阿哥叫纪勇贵,阿姐叫纪春江,阿妹叫纪春草,我们有一艘船,我十五岁的时候跟他们一起出海,海起了大浪,船翻掉了,我漂到岛上,阿妈他们都再也没见到。”
林海昌愣住了,他托着茶杯的手放下,将盖子轻轻合上,一番思索后,他朝着身边的小徒弟耳语几句,小徒弟连连点头,朝着门外跑去,没一会儿就又回来,手上拿着一本厚厚的、陈旧的卷宗。
“师父!拿来了!”小徒弟气喘吁吁,他将卷宗交到林海昌手上。
林海昌已经是退休的年纪了,眼睛不太好,他戴上老花镜,手指小心地划过这本纸张都微微潮湿发霉的卷宗,直到停格在某一页。
“……1995年3月17日,于大岭礁西侧发现村民林水芳及其儿女三人尸体,死因是撞击伤和溺水,推测为,渔船海难。”
林海昌的普通话不标准,但他在念的时候却很认真,一字一顿,像在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一种尊重和郑重。
纪春风先是愣住了,然后她朝着林海昌笑,那双眼睛闪烁着,一幅要哭出来的样子。
“我阿妈叫、叫水芳,我阿爸吃喝嫖赌……阿妈带着我们走了,我叫纪春风……”
她开始语无伦次、胡言乱语,积压着的情绪仿佛一下子就爆发了出来,豆大的泪珠从她眼眶之中滚落,她捂住脸大哭,像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了些什么一般,她害怕,她明知道阿妈他们都已经死在海难之中——她不是在怕这个,她是在怕,她是不是直到现在都没能回家。
“我叫纪春风、纪春风……我……”她抽噎着,满目空洞地喃喃,“我回家了、回家了……阿妈……”
她如同一抹无家的幽魂在异世界漂流十数年,历经千难万险,一次次提起希望又失望,终于回家了。
但她也不知道了。
她终于算是回家了吗?
她早就已经没有家了。
派出所的民警都是很好的人,他们听说有个小妹在外流浪了十几年终于回家,也猜到她肯定身无分文,你二十块他五十块的,给她凑了一千多块钱让她能应急,这回纪春风接过了钱。
她不要阿忠哥的钱,是因为知道自己不是“小春风”,便不能够占着“小春风”的位置享受原本属于她的爱,为了这样一个早早死去的小妹妹、为了这样一家淳朴善良的人,她会愧疚,也会心痛;而民警的钱她收的时候心理负担就少了许多,她将钱一张一张展开,数得仔仔细细,说好了之后会如数归还,这才带着一言不发的五条月坐上了警车回到那座早就废弃的房子边。
“这个房子不能住人啦,”小民警看着摇摇欲坠的水塔尖直皱眉,“危房喔,而且水啊电啊肯定都不通了啦。我带你们去招待所吧,先住那边啦。”
纪春风不死心地走了一圈,她将背包随手一扔,不顾小民警的劝阻扒着墙踩着石砖爬上了顶楼,动作干净利索。
“哇咧……厉害啊!”小民警嘀咕着,暗自心想不愧是荒野求生了十几年的人啊!这一看就是天天爬树吧?这么一想,他眼神变得又敬佩又怜惜。
一旁的五条月看着他的表情:……真好懂啊,这家伙。
“诶对了,你是她朋友?”小民警终于注意到了那个始终一言不发的男人,他穿着宽大的连帽衫,此时戴着帽子,脸上也戴着口罩,五官几乎被遮挡得严严实实。
五条月僵硬了一下,他正思考着要怎么样回复才能不引起注意导致自己目前的“偷渡”身份暴露,纪春风就从顶楼爬了下来。
她跃到地面,拍了拍沾染上尘土的双手,叹气:“呼……房顶已经塌陷了,要住进去得重新修缮才行。”
“对啦,先住几天招待所,”小民警招呼两人上车,“我们招待所是这两年新修的,房间条件都不错啦,而且很便宜馁。”
“好,麻烦你了,警官。”纪春风挠了挠脸,笑得很不好意思,“呃,还有钱的事情……我会尽快还给你们的,真的很谢谢你们!”
“不要紧的啦,”小民警憨笑,“为人民服务嘛!有困难记得找我们啦!”
小民警送他们到招待所门口,就在广播里接到了新任务,他匆忙叮嘱了几句就驱车离开了。
两人提着行李走进招待所,纪春风问了问前台——大概因为最近是毕业季,有不少大学生都选择了穷游,招待所只剩下一间房间了。
她倒不是很在意这个……纪春风侧过脸去问五条月:“阿月,只有一间房间了。”
五条月点点头:“你住这里,我可以……”自己另外找地方住。
“我们要这间房了!”纪春风兴高采烈地递出自己刚开出的证明,大概是派出所提前打过招呼了,他们没有被过多为难,很顺利地住了进去。
五条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直到纪春风转过头困惑地望向他,他才重新迈开脚步跟上去。
什么啊……边界感,倒是稍微……有点防备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