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四月,岭南的荔枝早已结了果,累累挂在枝头,绿沈油亮的枝叶中坠着一颗颗红透仿若胭脂的荔枝,带着股满盛气势,让人不知道从哪儿摘起。
裴玉章借着解手由头,从那满是人的水云亭中逃了出来,又命下人不许跟着,后踱步走远,离水云亭越来越远。
待他行至荔枝林中,取下腰间折扇,打开,缓缓摇起来,这才舒了口气。
在他观察,梁王这人虽在政治上有所作为,颇得朝野称颂,却偏偏只想做个谈诗咏赋的闲散王爷。而他爹,也就是岭南郡守,揣度梁王心思,将那饯别宴弄成了卖弄文采的文人宴会。
可,岭南郡地处西南,天高地远,民风剽悍,无甚文官,大多是那武官得了战功,又于战场之上受了伤,这才做了文官,他们哪里懂得诗词歌赋。方才在那水云亭内,尽听得些彪形大汉的粗俗唱词。
幸,梁王宽厚,不与其计较,每逢语毕,鼓掌饮酒,放任那些官员去了。
此等心境,裴玉章不得不钦佩,若是他为梁王,自不会如此好说话,遇此不堪入耳之诗词,只怕要掀桌提剑将那些官员的脑袋通通砍了盛酒才好。
回忆方才所闻,裴玉章不禁打了个寒颤,微微耸肩,以扇掩面。
“可怕,实在可怕,岭南官员如此,我那梁王表哥亦然。”
待他放下折扇,眼前陡然一亮,万物寂静,只剩眼前之景。
不远处,荔枝林中雾气浮动,若隐如现,那雾中有一女子站在树下,踮脚抬臂,摘下一颗又一颗的鲜红荔枝。
女子头顶垂鬟分肖髻,青玉步摇,珍珠簪。酡檀小袖短襦,垫脚抬臂时露出的皓腕肌肤润泽如玉,竹青色高腰对襟长裙,裙摆边石榴花的花纹重重叠起,下面是双茱萸纹绣花鞋。
裙边沾上了几朵鹅黄桡花,腰间缀着一串油硕的凤眼菩提。
即便未瞧见女子正脸,但那气韵已然不俗,裴玉章顿时屏气凝神,轻手轻脚走了过去。
青慈青葱玉指捧着那拨了壳的荔枝,笑吟吟地喟叹:“好甜。”
“什么甜?”裴玉章已经绕到青慈的身后,在离她一尺远距离处站定,故意沉下声逗趣。
“啊?施主,你是谁?”
青慈讶然,转眸望去。
裴玉章得见姑娘面貌,那桃花双眸犹如琥珀珠子,似乎含着层薄薄的水雾,眼尾处一抹桃色,黛眉细长如烟,眉心正中的红痣,平添了几分娇俏柔美。
这般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似无瑕美玉般,令人不由心头一滞。
裴玉章转着折扇,正思量着青慈是哪家的小姐。
在他看来,眼前的姑娘虽衣着朴素了些,发饰也古朴单调,然而模样实在惊为天人。她眼波流转,天真的模样也有股娇俏柔美的风情。
可青慈一声“施主”,令裴玉章不禁挑眉,这样貌美的小娘子竟是哪里的尼姑?
他气定神闲绕着青慈转了两圈,方勾唇自报家门:“我?裴玉章,岭南郡太守裴镇远的独子。小贼,你又是哪里的尼姑?”
青慈长这么大,还是头一遭听人喊她小贼,有些恼怒的瞪了裴玉章一眼,扭头默念“南无阿弥陀佛”,而后再不搭理裴玉章,自顾自取下腰间的水色丝帕擦去滴落到手上的荔枝汁水。
那汁水颇有些粘人,不好擦,青慈用了些力气,手背处玉白的肌肤氤出血丝,她低头盯了会儿殷红,方才抬首问道:“哪个裴?哪个玉?哪个章?”
两人各自想着事情,交谈至此竟什么都没说明白,七零八落的,只觉得对方都是怪人罢了。
荔枝林中雾气朦胧,雾里看花,水中捞月,妙龄姑娘与俊俏郎君,成了幅不可多得的画卷,令人挪不开眼。
忽而,裴玉章收起折扇,向前走了半步,语气半调笑半认真:“我问,小尼姑你从哪里来,又叫什么。”
青慈踮脚看向远处。山高浩渺,她看不清,山路崎岖,幸而此后不必再归。
她收回目光,指着山顶:“呐,那上面的伽蓝寺,住持唤我青慈,圆善喊我小丫头。对了,施主,尼姑是什么,我就是尼姑吗?”
“你的婢女呢?”裴玉章不答反问。
方才他虽问了青慈是不是尼姑,却仍打心底觉得青慈是哪家的小姐,此番上山中寺庙祈福,不幸走失,因见了那寺庙中的和尚,觉得说辞甚为有趣,这才唤人施主。
又娇又憨,寻常人家可养不出这样的姑娘。
“婢女?”青慈满眼迷惑。
难不成真是出家人?
裴玉章亦是有些疑惑,他接着又问道:“你什么时候出家的?”
“出家?我住寺庙中,施主以为我是出家人?”
青慈自小在寺庙中长大,哪里懂这些山下人的话,眉蹙得更深,眼中更显茫然。
这时,裴玉章仰天大笑,打开折扇掩面,嘲笑道:“原来是个脑子不好使的笨驴。”
青慈心道,真是个怪人,蹲下身,捡起地上熟透的荔枝,擦擦灰,咬开壳,闻言轻瞪裴玉章。
“哎。施主,你怎么骂人?”
青慈刚要吃,便被裴玉章一把抢了去,抛进嘴里。
他潇洒的撩起衣袍,躺在青慈身旁。
紫玉冠束发,深青绣银鹤的披风,水云交领束袖袍,双环牃兰玉佩系腰间。
他是岭南郡守的独子,又自小在此长大,受的规矩束缚比旁人少了许多,恣意快活,行为放荡,最是不喜循规蹈矩之人。
他躺在软草上,嗅着水云峰的空气,感受着面庞上煦日暖光,待将果肉咽下,才望向青慈,龇牙咧嘴地笑道:“我还以为你听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