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他这才小心翼翼观察着梁王面色,字斟句酌地询问道:“殿下您身后那位姑娘瞧着面色苍白,可是受了伤?客栈内现下并无女大夫,若是伤了,小人这就派人去寻个女大夫。”
身旁的小宦官奋力撑着高伞,傅玄未去看青慈,只称:“劳烦掌柜的派人去寻一位女医来。”
掌柜立刻称是,吩咐小厮去城东的女医馆请那位镇馆的女医。寻医的小厮离去后,掌柜又派旁的小厮将马车拉来,弯下腰,低首敛眉迎梁王殿下进马车。
傅玄转过身看向青慈,态度温和,问道:“小表妹是否介意与我同乘?”青慈摇了摇头,掌柜察言观色,赶忙拿出马凳摆好,帮着竹晔将青慈搀扶进马车。
春夜细雨中,青石潮湿,月光落地,粼粼若碎银。马车平稳行进在空旷无人的街道,四角铜制宫铃轻轻摇晃,铃铃作响。马车内,青慈出神不语,直直盯着傅玄瞧。
傅玄阖眼,感受到青慈注视着他的视线,并未睁眼,掐了掐眉心,温声询问青慈:“刚刚脚可是受了伤?”
青慈迟疑片刻,才点头承认。
傅玄未再多问些什么,只敲打了青慈两句:“竹晔是你的女使,受了伤出了事都不要瞒着她。此外,私底下喊她姐姐意为亲近,在外人面前却不该如此,知道吗?”
青慈听不太懂,却还是顺从乖巧地表示明白。这十几日下来,她勉强明白了,在山下,人与人之间是隔着一层壁障的,于是,障壁的下位者跪上位者,依此类推,人人心照不宣地遵守,于是跪来跪去,拜来拜去,没有尽头。
如今,壁障最上面的,乃是梁王殿下。
佛言众生平等,竹晔不是说本朝崇佛,盛京尤甚么?
思及此处,青慈心中有些喘不过来气,迷茫无措。马车已经到了客栈,竹晔的喊声将她思绪拉回,“姑娘,已经到了。”
韶仪客栈乃是怀德太子的产业,遍布大周,自怀德太子薨逝后,周帝下诏客栈收归皇家,所得仍归怀德太子,以怜恤怀德太子遗孀与旧东宫众人。
飞鸽传信,客栈早已收到梁王要来荆州的消息,十日前便清了客,早早准备好,以恭候梁王殿下。
青慈被竹晔搀扶着进了客栈,朱衣小厮领着她到了六楼的最东边向南的厢房。
“女医稍后便到,请姑娘宽恕。对了,姑娘晚膳还未用过吧?可有忌口的,口味清淡还是偏重一些?”朱衣小厮询问道。
荆州好辣,口味重。竹晔搀着青慈,微一思索后,周全回道:“姑娘崇佛吃素,口味也比寻常人清淡许多。”
“晓得,小的再去备些甜梨糕和松尖白茶。”
朱衣小厮快步离去准备晚膳,竹晔则推开厢房的雕花木门,青慈踏过门槛,一脚刚迈进屋内,就在这时,竹晔突然开口:“姑娘脚受了伤,怎么不告诉奴婢。”
“青慈怕竹晔姐姐担心。”
“总归要和奴婢说的,姑娘心善,却不该为了旁人伤害自个儿。”
“殿下说,竹晔姐姐会陪我一辈子,不是旁人。”
竹晔正点着灯,闻言一愣,“既如此,姑娘以后莫要再瞒着奴婢了,受了伤一定要和奴婢说。”
“好,我错了,下次绝不再犯。不过,竹晔姐姐我想问你一件事,你为什么要自称奴婢?奴是罪人的自称,竹晔姐姐你犯过什么律令上的大罪吗?”
对上青慈懵懂求知的眼睛,竹晔忍不住笑出来,“并无什么干系,姑娘不要怕。自称奴婢是为姑娘婢侍的缘故,大周为礼仪之邦,最崇礼义儒法,与蛮夷不同,人人都守规矩,为史所册。”她笑着解释却只见青慈的眉头皱得愈深,眼中迷惑更盛,叹了口气,“姑娘这些日子压着不问可是被吓到了?”
“竹晔姐姐说的与秦姑教的实在不一样。”青慈走到床榻边,坐下来,盯着湿透了的深红绣花鞋,半晌吐出一句话来。
“不知秦姑她怎么说?姑娘不妨说来听听。”竹晔小意揣测着问。
青慈一时竟无话可说,弯了腰脱去鞋袜,敛眉垂目,看着血淋淋的伤口,抿唇道:“奴是驯化人的说法,我心底觉得,姑姑说的是对的。我和竹晔姐姐除去衣着等等后天所得的,其实没有什么不同,如何也用不到奴这个字。”
自下山以来,她一直跟着梁王殿下,再不济也是裴玉章这位岭南郡守的独苗公子哥,自然不明白寻常百姓家是如何过的,锦绣华衫,钗黛罗裙,马车仆从,尊贵地养着,却难以懂得这些规矩,寺庙里头跪拜佛是有所求,下了山跪拜天子天孙与那些王公子爵高官,则是有所避。其实她还未参透这些,左右不过是直觉诱使她萌生此等疑惑茫然,不能寻到真正的根源。
“竹晔姐姐,至少私底下别再唤自个儿奴婢了。”秦姑教过她世间风习如滚滚江水,逆之则覆。
春雨打窗,烛火摇曳,竹晔看着床边窈窕的身影,唇翕动几下,却哑然,只好点头。
青慈展颜一笑。
一举一动、气质眼神,都带着佛性的慈悲与少女的柔美坚韧,如同春风般温柔和暖,令人心生向往,不自觉亲近。
“姑娘真美,盛京无人能及。”这后头还有半句,竹晔没说。
此等不同于盛京的美,恐怕难容于盛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