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的时间里沉淀,最终演化成了利益至上的冷酷——既然无法改变,至少也要从中得到能让自己多少感到满足的东西。
事实上,直子在某种程度上能够理解他们。如果她从一开始便是与他们一样的上位者,这些思想应当也会在潜移默化中将她变成一样的人吧,但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她不仅有着上辈子的记忆,这辈子也因各种原因看见了术师家族光鲜亮丽之下的种种不堪。在这种地方,未被“诅咒”的普通人反而被异化,曾被视作异类排斥的术师现在反过来压迫着对方。
“可是,这样是不对的。”这是直子的想法,但不是直子说的话。她睁圆了眼睛,看着说出这句话的加茂诚。
“将彼此视为异类,都是因为无法理解对方的立场。普通人看不见却能产生咒灵,术师能看见咒灵却无法根除它们,这是矛盾的根源。根源无法消除,矛盾就始终存在。”
他们走出了侧门,又走下三十三级石阶,就离开了最外层的结界。加茂诚在这时停下了脚步,他的话也随之停止。
但直子不可能就让话题在这里终止。
“那么,该怎么消除这个矛盾呢?”她仰起头追问。这是顺理成章的问题,因此即使是孩子问出来也不会太奇怪。
“嘛……针对这个问题,你是怎么想的?”加茂诚蹲下身看着直子的眼睛,他温和地笑着,直子无法从他因笑容而弯起的眼睛里看到任何他的倾向。
“……”直子沉默了。她想到了自己想要毁掉禅院家、准确来说是杀死那些术师的愿望。如果矛盾在于双方无法理解彼此,那么只是单纯的毁掉禅院家(术师),这样真的有用吗?退一步说,即使她毁掉了禅院,也会有更多的“禅院”出现吧?难道她要把整个咒术界都毁灭不成?
还是说……
“是咒力吗?”直子忽然问道。在加茂诚微微诧异的视线里,直子认真地看着他:“虽然无法理解对方,但普通人和术师其实都是拥有咒力的,区别只在于咒力的强度。普通人过于微弱的咒力让他们看不见咒灵,而咒灵的本质也是负面情绪凝聚成的咒力。那么,如果能从根本上根绝咒力,有没有可能解决矛盾?”
听到直子的话,加茂诚愣了好一会。过了半晌,他才轻轻地笑着叹了口气。
“还真是大胆的想法啊。不过很遗憾,这是不可能实现的。在这个世界上,只要存在负面情绪就会有咒力,人怎么会没有负面情绪呢?”
的确,加茂诚说的是对的。直子也知道自己的话是比天方夜谭还要离奇的想象,因此她只能沉默地低下头,不再言语。
“没关系,你能有这样的想法已经很了不起了。我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可能连这些前提都听不明白呢。”加茂诚抬手摸了摸直子的头,笑容和煦。
“但如果真有根绝了咒力,又不会受到咒力和咒灵影响的人的话,也许真的存在跳出这个无解怪圈的可能。”加茂诚见女孩还垂着脑袋,忍不住又揉了一把那手感极好的头发,温言安慰她。
“真的?”直子突然抬头,盯着他那双黑漆漆的眼睛。
“嗯……只是有可能。毕竟我从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人,但从理论上来说确实如此。”加茂诚迟疑了一下,还是客观地评价道。
于是直子点点头,露出一个浅浅的微笑。
“……我明白了。”
等到坐上了回去的车,看着车窗外向她挥手的加茂诚时,还沉浸在刚才的交谈中的直子才忽然想起来,她还不知道加茂诚究竟是如何看待那个“矛盾”的。只是在她想起时,车子已经启动,加茂诚的身影转眼便被汽车抛在了身后。
那是直子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见到他。
不过短短几个月后,等到来年春季,她再次听到加茂诚这个名字时,得知的便是对方的死讯。
——二级术师加茂诚,在前往北海道一村庄调查当地民俗时于当地山林离奇死亡。由于此前天气寒冷,持续性的大雪封闭了深山,等有人发现尸体时距离其启程前往北海道时已过去了近三个月。其尸体头颅疑似被不明野兽啃食,大脑完全消失,面目全非,依靠衣饰上的家徽和局部身体特征才得以辨认身份。
这些都是后话。而对现在的直子而言,在经过了与对方的一番谈话后,若有所思的她在回禅院家的路上再次做出了新的决定。
而这个甚至算得上“心血来潮”的念头,却在某种程度上彻底改变了禅院家和某些人今后的命运轨迹,也让咒术界的事态变得越发扑朔迷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