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递给李明念一片,好奇问道:“阿姐,景峰哥哥也是夫子的学生吗?”
“不许叫他哥哥。”她脸色不善,接过姜片扔到嘴里,“你少跟他来往。”
周子仁一顿,颔首道:“好。”他改口又问,“景峰兄也曾来学堂读书么?”
什么兄?李明念险些教姜片噎住,一摆手道:“罢了,你还是叫他哥哥。”她握拳抵唇咳嗽两声,“玄盾阁门人不得入学堂,但阁主和长老的儿女例外。李景峰愿去,阿爹阿娘便随他去了。”
思及夫子提过的那位学生,周子仁点一点头,也尝一口姜片。虽有盐糖调味,辛辣的汁水还是教他打了个激灵。他小吐一口气,只得把姜片含到口中,浅尝表面咸甜的腌料。“那阿姐和巫姐姐都没去读书,是因为不喜欢吗?”
“我只想习武,也没工夫念书。”李明念又从他手里捡出一片姜,“巫采琼喜欢女工刺绣,读书么……不清楚。不过她爹不愿她去学堂,当年直接回了杨夫子,大约也没问过巫采琼。”
“为何不愿?读书不好吗?”
“武力当道,读书有什么用处?男子光读书都立足艰难,何况女子。白费功夫罢了。”
李明念不假思索,说罢方觉身旁小儿就是那“立足艰难”的,不禁向他瞥去。周子仁却不察,举起那包点心问她:“阿姐还要么?”他口里还含着姜片,一边脸颊微微鼓起,倒甚是可爱。她摇头,周子仁便将剩下的仔细包好,收进袖袋。
花灯集人头攒攒,街市虽远不及阳陵繁阜,铺席易货却也琳琅满目。李明念瞧见卖糖的浮铺,上前掏出文钱:“拿一个糖人。”她指了指龟蛇图样的糖人。那铺主原是走村串乡的,一见她颊上刺字即变了脸,未及发作,又赫然看清她的刀和腰牌。他脸上筋肉抽动,抓过文钱便挑起糖勺,给她画了支糖人。
李明念转手递给周子仁:“来,尝尝看。”
他双手接过,瞧着那糖人琥珀般的色泽,眼中亮起光彩。
“这便是玄武神枢苩?”
“不错。”她领他沿街前行,“先逛着,过会我带你去北山,保你将灯挂得最高。”
“嗯。”周子仁握着糖人的竹签,只觉龟蛇图样精致漂亮,一时竟不舍下口,“原来南荧族也兴高挂花灯。”
“玄武神的传说与你们青龙神相似,花灯节习俗自然相差无几。”
“玄武神传说是什么样的?”他仰起脸。
“你不知道?”李明念奇道,“我还以为书里什么都有。”
“书中所载常与口述有异,子仁想知道阿姐听过的。”
小儿答得真诚,李明念不好逗他,于是望向夜幕下的璀璨鳌山,回忆幼年曾听母亲说过的神话。“混沌之初,海天一气,永夜与黑水无边无尽。”她记起开头,“……人族先祖生于海渊,躯体光明,不适深泽。为觅乐土,先祖徙万里破海出。玄武神逐光而来,闻先祖愿,化己身为地,承先祖之身为天,自此万物幕天席地而生。”
街市锣鼓喧天、人声嘈杂,她话音入耳却清晰有力。“与青龙成陆的传说确是相近。”周子仁细细听完,若有所思道,“如此说来,西太族和东岁族的传说也大抵类似。”
“西太族连神灵长相都和青龙一个样。”不知道的真当西太族上赶着巴结谁。
“应龙有翼,这一点略为不同。”
“玄武和白虎可不像。”李明念不买账,“只不知北辰族的神灵是何模样。”
“大约是一种飞禽。”周子仁不经意说,“子仁曾在他们的壁画上见过。”
北辰族以部落聚居,因居所流动,其先祖曾在不少洞穴留下古文字和壁画。北境荒凉奇寒,周子仁随父北伐那年也曾穴居野处,见过许多记述神话的壁画。“不论是什么,想来传说也大同小异。”李明念不甚在意,“一套故事口口相传,给神换个名字便拿来用,花的心思倒不如画神。”
身旁小儿又仰头看她:“阿姐不信神灵存在吗?”
李明念看向远处绵延的灯火。街上欢声笑语皆来自中镇族人,稚童奔跳嬉闹,脸上不见刺字。偶有面带墨印之人出现,无不邋里邋遢、步履匆匆;幼童想看鳌山,便缩在灯火阑珊的街角挤挤挨挨。分明是南荧族祖地,举目却尽是中镇族的繁华之景。
“若真有神灵,南荧族人怎会沦落至此。”她淡道,“你信?”
“子仁是想,天地化生的传说在四族相类,或许并非巧合。”周子仁抬头去望灯山堆成的巨鳌,夜色中它恰似人族先祖,茕茕寻觅于无垠黑水,“若非后人交传更改,便是天地之初,人族确有神灵护佑。”
“依你之意,玄武、白虎、青龙、应龙……”李明念顿了顿,“还有那只鸟,实则都是同一个神?”
“嗯,这是子仁的猜测。”
“要当真如此,神灵可偏心得很。”她冷哼,“这种神,不要也罢。”
周子仁举高手中糖人,剔透的糖线里蕴着朦胧灯光。“不过,神灵逐光,正因先祖有光明之身,自深渊破重海而上,万物才得见天地。”他道,“子仁想……即便这些传说不过先人大梦一场,它们得以流传,定也是为教我们不忘争取。”
咬一小口糖人尾巴,他两眼发亮:“好甜。”
“你爹从前没给你买过?”
周子仁摇摇头。
“边疆少有这种糖,子仁也是头一回见。”
“这里常见,我爹娘也不给我买。”李明念道,“你要喜欢,我日后见了再买给你。”
“那阿姐也没吃过吗?”
“算是罢。”她倒是偷过。
身侧小儿敛步,轻轻拉一把她的衣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