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在紧促的呼吸中睁开眼睛。
她看了看自己的双手,指尖的血迹还没有干透。
从入梦到梦醒,也就是一瞬息而已。
在她对面站着的公衍殊之相继清醒过来。
她完全来不及和少将军交流入梦体验,便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似乎察觉到书房内有人,那人顿了片刻,轻轻把门推开。
伊人眼疾手快的扑进公衍殊之的怀里,假装挣扎了两下,话音缠绵:“少将军,你……你放开我。”
公衍殊之反应很快,一把揽住了她的腰。
那道身影立在门外。
骤然有光进入视野,晃了她的眼睛,她越过公衍殊之的肩头含泪望过去,一瞥之下,望见了箫宴。
今天是他和桓姒第一个孩子的满月宴,但他看上去并不十分开心,反而有些憔悴,她都不晓得在这个大喜的日子里,箫宴的这些憔悴是从哪儿来的。
那人起初怔了一下,而后站在原地自顾自的摇了下头,再望过来的目光便冷清了许多。
他走到公衍殊之身旁,探手去拦少将军,大约他也晓得不少褚师慎玉和公衍殊之的纠葛,仿佛很是同情的开口道:“少将军,何必自苦。”
公衍殊之眼角泛有微红,仿佛才从巨大的悲伤中抽身,她感觉到这人揽在她腰身上的那只手正在隐隐发抖。
她小声提醒道:“少将军?”
公衍殊之垂了垂下巴,再抬头时目光已经清明,他撤回手,侧首望了一眼密室入口,极淡然的收回视线,而后朝箫宴拱手道:“告辞。”
俨然一幅不想在人前和心上人拉拉扯扯的矜傲模样。
他施施然的走远了,伊人也跟着迈出房门。
箫宴蓦的唤了一句:“姑娘请留步。”
她佯装淡定的转过身。
箫宴捡起地上的发簪,那上面还有些许血迹。
她觉得箫宴应该是没看见。
那支发簪递到了她的手边。
伊人道着谢把发簪接过来,但箫宴握着簪子并没有松手。
他的声音清冷至极,带着探究的意味,“你不是褚师慎玉。”
褚师慎玉为桓姒诊脉时,他应该看见了慎玉手心的疤痕,方才她接过发簪,并没有同样的疤痕。
他说话间探手解下了她蒙着的面纱,“你是谁?为什么扮成褚师慎玉的模样?”
面纱落在地上,随风卷了一下。
伊人俯身去捡面纱,她听见箫宴的声音隐约有了些许波动。
他重复道:“你是谁。”
按照沛国情报司的说法,昌陵君两年前死在异国他乡,这个世上已经没有宋卿晗了。
她现在是乔拂晓。
她抬眸笑了一下,带着些许轻浮之态,执礼道:“小女名唤乔拂晓。”
过了片刻,那只紧握着发簪的手终于松开。
“走吧。”
伊人将面纱重新戴好,向箫宴告辞,转身走出书房。
但有所求,必受其苦。求之不得,何必自苦。
这是小时候在沛国皇宫,太皇太后请僧人布道,大和尚说的佛偈,她记得箫宴对此深以为然,每逢不顺心的时候就拿出来念两遍。
她回首看了一眼书房,箫宴仍旧站在原地没有挪动。
眉间的愁绪压的他整个人更显憔悴。
他在看自己的手。
当年把她推倒在地的那双手。
他到底没能把宋卿禾千刀万剐,挫骨扬灰,只是死了一个昌陵君罢了。
可是箫宴,求仁得仁,你又自苦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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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估摸着公衍殊之既然比她早出书房,可能也就比她早一步离开太师府,她索性就在太师府溜达了一会儿,但没想到,傍晚出府门时,将军府的马车仍候在原地。
她撩开车帘,不晓得少将军等了多久。
他倒没有忘记是带了她一块赴宴的。
不过也有可能他离开书房以后去找过什么人,兜兜转转的没找到,所以只是比她早上马车一两步也说不定。
马蹄声渐次响起,她倚着车壁假寐,公衍殊之则是一直望着车帘外的街景。
城南市集繁盛,隐约可以听见杂耍的艺人和摊位前叫嚷着买糖吃的小孩。
行路未过半,马车停在一处茶馆前,公衍殊之下了马车,她听见动静睁开眼,也一同从马车上跟了下来。
茶馆的招牌上写着“周记”,店铺里来饮茶的客人熙熙攘攘,她注意到在茶馆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人,就是几天前在将军府里闹事的婆子。
这次入梦,她知道了这个人的名字,徐幼真。
公衍殊之在二楼找了个空位坐下,长剑解下放在桌旁,伊人也跟着坐到他对面。
小二过来招呼,殷切道:“公子又来了,这次喝点什么?我们店里有新上的大红袍,公子尝尝看?”
公衍殊之应道:“好。”
二楼视野开阔,掀开竹帘,便能瞧见外间街市的车水马龙。
这会儿茶馆外聚拢了不少人蹲在门前听书,说书人坐在招幌下,手边搁着的不是醒木,而是把纸扇。
说书的正说到“白圭之玷”。
公衍殊之似乎也被这人的说话声吸引,探手撩开竹帘,视线望向茶馆外。
“白圭之玷,尚可磨也;斯言不玷,不可为也。”说书的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白玉上有污点,尚且可以打磨掉,但说错了话,可是收不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