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怪哉怪哉。
赵绿萼觉得侯府里近来有些怪。守舍炊烹以为白水素女,莫不是她的花成精了?
莳花水榭有花千百,来客以为阆苑仙葩。爱花之人多惜花,赵绿萼也不例外,一番敲打之后府中仆婢知她性情,花房中行事小心悉心养护,唯恐不够尽力,更别提敢私自折花。
可这接连几天她都能在枕边看到花一朵,仍有晨露附上,娇艳欲滴,她却没有半点欣喜。
攀折了她的花送她,这是怎样的道理?
赵绿萼有些羞恼,势要抓住这“偷香”的贼。
晚间她路过侯爷书房,偶见海棠春睡,倒也算是美景。
她的夫,隆济侯宗靖尧宗侯爷,今年三十又八,临近不惑之年,文人风骨,端方儒雅,越是年岁渐长越是意气风发。宗靖尧就像一块璞玉,千锤百炼而成,纵姿容不堪绝色,也可道临风玉树,那是从灵魂深处散发出的气度,宜品,宜赏,却不宜亲。
他与她,十年夫妻,无有恩爱情深。可称良伴,难言佳偶。
侯爷的笑,是疏离的。爱者见之必伤怀。
幸好,她不爱他。
她在那书房外隔着层层遮掩静静欣赏这海棠春睡之景,纱幔迎风扬去,她见到了一个女子。
眉若柳,眼带媚,我见犹怜。
那是谁?
为何会在此处?
赵绿萼从不怀疑宗靖尧金屋藏娇,就算此时也亦然。那不会是他做的出来的事,这是朝夕相处之下,她对他应运而生的信任。
她见那女子为他披上外衣,霎时,消失在了原地。而尚在书案前沉睡的宗靖尧浑然不觉。
妖。
怪哉。
○
赵绿萼一夜未寝,算着时间,在一片寂静中忽然开口说道:“姑娘既来,为何不与我相见?”
暗香袭来,帘帐撩开。一双玉手衬着千瓣桃红,说不出是花艳,还是人娇。
月下看美人,灯下观君子,她此一生,竟都见矣。赵绿萼看向眼前女子,眼神柔和了不少:“姑娘如何称呼?”
她答:“柳绪娘。”
柳、绪娘吗?
赵绿萼想到了许多年前,她还未嫁给隆济侯的时候,就曾听闻他的风流韵事。痴心不改,割袍断义,怎样的情深。
天子赐婚,她一夕间成了隆济侯夫人,带着情义赵家嫁进了宗府。延续的是谁家香火,骨子里又是何人血脉?
第二年,她观他灯下作画,与他道“侯爷如有二色,尽管纳入府便可”,宗靖尧画笔一顿,竟是不再落笔。
他说:“画中之人已离开数年。”
自那以后,她再未见他画人。
如今想想,此事原已过了八年多之久。
“柳姑娘为我夫而来?”
柳绪娘却是神情有些忸怩,半天才微微点了点头:“你不怕我?”
赵绿萼觉得这妖单纯,涉世未深眼神很是清明。她二人在这寂静之夜一立一卧,一问一答,唯有月色见证这场荒唐。
“我未出阁时,曾见好友行周易八卦,所听鬼怪精魅之事不在少数。鬼邪祸福人间,姑娘赠我桃李花,既不是来害我的,我,为何要怕?”
“只是姑娘这花摘的不对。既是我之物,又怎能拿来赠我。”
“我……不懂。”柳绪娘迷茫道。她来人间不过几年,想要的,喜欢的,取便取了,送便送了,没有人教过她人情世故。
“姑娘若不懂,我便教予姑娘听。”
“只是我尚有几个问题不解,还有劳姑娘先为我解答一二。”
她说话客气,是柳绪娘见过的最客气的人。只是,她不愿她待她客气。
“柳姑娘来了几日?”
“今日第五日。”
不错,她的花确实是从四天前就开始无故被折了。
“姑娘来做什么?”
“报恩。”
“既是报恩,姑娘为何不早点来?”
“来了!可我认错了人……”
她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听了这话赵绿萼明白了,原来是个愚笨的,不足为惧。
“姑娘错认了谁?”
……
柳绪娘犹豫了片刻,还是回答道:“严恪年。你知晓他是谁的。”她跟了赵绿萼五日,见她与友人推杯盏,柳绪娘便知道了,那是严恪年的夫人。
“京中早年的传闻,原是真的。姑娘回来,怎不再去见见严大人?”赵绿萼倒是挺好奇当年发生了什么,只是打听别人的风流史,到底不好开口。
“我已以三杯薄酒贺他。”
“哦?”
柳绪娘见她好奇,还不等她细问,便说道:“他二十岁生辰那年,我贺他将来榜上有名、如花美眷得伴、儿孙满堂。”
“我认错了恩人,在这凡间便无有可留恋的。我不知恩人是谁,又回家问了祖先,一去,就是十八年。”
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赵绿萼只道:“姑娘是个爽快人。”
如此想来,堂堂严大人莫不是被抛弃的?
赵绿萼看柳绪娘更是亲切:“那接下来姑娘你要如何呢?”
“我要嫁给宗靖尧。”
饶是赵绿萼见多识广,听到这样直白的话也是微怔:“姑娘无有三媒六证,不曾得宗谱留名,怎说,要嫁我夫呢?”
“他欢喜我。”
柳绪娘说这话时语气很是平淡,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既无炫耀,也无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