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过了大约半小时,还在埋头睁大眼睛翻阅避雷库存的他,被一只突然伸过来的魔爪把手机没收了。
“马上睡觉,这是命令。”
望着她不动声色侧回去的背影,尴尬的他吐吐舌头,凑到耳边轻轻吻了一下道上晚安后,仰卧着闭上眼继续策划导游方案。
不知道迷迷糊糊睡了多久,一个苍老的声音将他唤醒了。
抬起头来一看,自己居然趴在了餐厅的桌子上,对面坐着的是已经故去的程三民。
他霎时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
“爸?!你这是……”
“那么慌干啥?我又不是外人,坐下……”
他乖乖地照办,看着程三民往两个杯子里斟上了满满的北大荒。
“爸,我酒量不太行……”
“我知道,你随意就好。”
程三民悠哉悠哉地喝茶般淡定小酌了半杯,已经躲不掉的他只能端起陪饮,一股火辣辣的久违感在口中跳上了迪斯科。
“爸,您最近……挺好的吧?”
“好啊,在那边什么病痛都没有了,还特别清静,比山里待着更舒坦了……”
“您今天怎么突然回来了?”
看了看孔令麒贴心添置的一碟花生米,踌躇好一会的程三民摆弄着手指开了口。
“抱歉啊小孔,我走后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入殓这活可不是谁都能干的,你比老大稳重得都还像家里的男人……”
“爸,你这就见外了,晚辈给长辈送行不是合情合理吗。再说了,我也是过来人,帮帮忙也是应该的……”
“这就是我今天来找你的第一件事。还住这的那会,蔓蔓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东西,你从小妈妈走得早,也没有得到太多的父爱,但比谁都懂得为人父母的道理。”
“说起来我心里有愧,打小就没怎么管过蔓蔓,反而一遇到事就各种打扰她。老幺确实给我惯得不像样,但不插手又没那个本事过关。”
“她离婚后一个人在上海拼搏这么多年都不肯回来,身边也没个照顾的人,我是拉不下这老脸补偿她,谁叫咱当爹的都做不好男人的榜样呢……”
“爸,您这话言重了,她还是没少夸您的……”
“她夸我啥了?”
“说以前小时候家里穷孩子多,您为了他们能吃点肉,三天两头进山去打猎,把身子都摔坏了……”
“她每次在您犯关节炎拉爬犁送医院时,都在偷偷地哭过……”
“哭啥啊,我这皮糙肉厚的,命硬着呢,好歹还能看到她长大嫁人不是……”
“真的,她去俄罗斯也多亏您帮忙换卢布,供着她本科顺利毕业。一个年轻女孩独自离家去那么远的地方求学有多不容易,要没您这个父亲的榜样,她能有今天的成绩吗?”
“这些都是她和你说的?”
“千真万确……”
俩人的眼圈都红了,不约而同地又碰了一下杯。
感觉脸上阵阵发烫的程三民,说不准是酒劲上头的生理反应,还是反思自己亏欠程蔓的羞愧。
“爸,都是第一次当父母,孩子多有关心不到的也能理解,至少比我爸强啊……”
“说实话,来到程家至今,是我记忆中最温暖的时候了。有和平相处的老人、贴心相爱的伴侣,还有快乐成长的孩子,这在过去都不敢相信会属于我的人生……”
“这是啥话,你那么优秀,这是老天必须赏给你的!只要不嫌弃俺老程家穷就行……”
程三民抓起一把花生米塞进他手里。
“小孔啊,你这些年一个人在外面受苦了,但你心善有出息,也难怪蔓蔓和豆豆那么喜欢你。你爸不待见你是他有眼无珠,不懂珍惜这么一个好儿子。”
“别担心,我虽然现在不在你们身边了,一样可以为你们保驾护航。将来在阴曹地府见面,你看我怎么收拾他!”
这话要是程蔓说的,孔令麒肯定下意识扑进怀里大哭一场,现在只能把满腔感激化作杯中物,似飞瀑一般与体内的热血交织融合。
一盘新加的盐笋干摆上了桌,对饮渐入佳境的翁婿话也慢慢多起来。
“小孔,让你这么好的姑爷来给我奔丧难受,我这心里实在过意不去。这就自罚一杯!”
“别……我真没那么脆弱,您不用放心上……”
嚼着嘴里韧性十足的小菜,程三民再次搁下了筷子。
“话又说回来了,蔓蔓这次肯重新找人过日子,说是希望胃疼时能有人给端杯水喝。别看她平时能干,其实还是很期待男人照顾的。”
“可惜啊,小田当年只给了她一个漂亮闺女,其他啥都指不上。她带着孩子在上海经历这么多年风风雨雨,我也心疼的,但她这脾气谁敢要,我自己都没能把家里的男人做好,又有什么资格去要求她呢?”
“我当初在民宿跟她坦白这病时就告诉她了,一个好的男人、好的爷们,肩膀是最重要的,不让女人受委屈,扛得住事,以后就找这样的另一半……”
“我认为,男人要给女人带来快乐,而不是麻烦……”
耳边似曾相识的翻译,才夹起的笋干倏然从被闪电击中的孔令麒筷间掉落桌面。
程三民抄过盘子,扒拉了小半食物到他碗里。
“你能在她们哭天抹泪时没有倒下,还给她们开导情绪,这样的男人绝对值得托付终身!”
“蔓蔓之前有对不住你的地方,我替她向你赔罪。以后她们娘俩就交给你了,有什么坎尽管提,我来托梦带话,帮你管教她!”
已经哭成泪人的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