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郑均为早早出门,把陈千俞带了出来,然而还未踏进仙清居,便听见里面一片吵闹声。
“发生了什么事?”陈千俞看着大堂中间乌泱泱围着一群人,不禁有些好奇。
郑均为摇了摇头,明明早上出去时,店里还是一片安静。
“公子回来了?”小二一看见是郑均为,乐呵呵地迎了上来,见他和身边的姑娘盯着前面看,便热心地解释道:“说是京城来的琴师……”
京城来的?琴师?郑均为瞬间捕捉到了关键的字眼,心里隐隐有一个猜测。
他偷偷瞄向身边的陈千俞,却并未见她脸上有什么特别的反应。
“先别管了,绮文姐姐的事要紧。”陈千俞的目光从人群移开,低声对郑均为说。毕竟她如今的处境,也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好。”纵然心中有些疑虑,郑均为还是压了下来。
然而当二人经过人群时,却听到里面传出一句:“云俭,我说近日京城世家宴会不见你的身影,原来你来了严州。”
云俭?陈千俞和郑均为双双停了下来。
郑均为立马在人群中拨开一条缝,一袭白色的身影映入眼帘,果然是他。
云俭并未接话,想赶紧离开,却被一旁的紫衣男子拽住胳膊:“哎?走什么,既然在这儿,就弹一曲给大家听听。”
云俭不想理会,用力一挣,将那人的手甩开,刚一转身,抬眸便看见郑均为和他身后的那个身影。
他当即愣住了,眼里闪过一抹慌张,眼神四处游离,无处安放,衣袖下的手不停地握住又松开。
正在他不知所措的时候,背后响起一声:“不过是世家大族的玩物,装什么清高。”
话音一落,云俭的头上像受了沉重的一击,顿时一片嗡声。
这些年,类似的话他听过无数遍,他以为自己早已麻木,然而今日在她面前,第一次觉得如此刺耳。
“嘴巴放干净点。”郑均为一个闪身过去,剑柄对准那人的胸口便是沉沉一击,直撞得紫衣男子向后退了好几步。
“带他上去,这里我来处理。”郑均为走到陈千俞身边,悄声说了句。
纵是心中有万千的疑问和惊讶,陈千俞也不敢稍有迟疑,围观的人见动了手,担心无辜牵连,纷纷躲到远处,然而手上的指点和嘴上的议论,却没停下来。
陈千俞赶紧牵起云俭的手往楼上走,个中事由,虽然她还不知全貌,却也明白此刻在这里多留一瞬都是对他的伤害。
云俭脑中一片空白,看到她的手覆在自己纯白的衣袖上,心底突然泛起一阵极大的痛苦。
他想躲,他羞于见她,然而双脚却不听使唤,还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她一步步往上走。
来到了郑均为的房间,陈千俞扶着云俭坐下,然后几步走过去,打开了窗。
一阵清风吹来,云俭脑中清明了许多,刚才发生的事瞬间涌上心头,一闭上眼,眼前都是她听到那个消息时的惊讶和错愕。
确实如他那日所言,他从京城千里迢迢来到严州,只为见她。
这些年他身上发生的事,他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心中难免存有一丝幻想,他只求能晚些时日,能晚一日是一日。
可是,天不怜他。
两人自进了屋,便没有说话。陈千俞不敢坐到云俭身边,她甚至后悔今天出现在这里。
从幼时相识到阔别重逢,她第一次见他如此窘迫,他眼中的躲闪和畏缩,让她如芒在背。
这些事,他不会想让自己知道的,就像她相亲的事情会对郑均为据实以告,却不会向云俭说起其中的挣扎。
有些事,对儿时玩伴一说起,就是一场告别,就像撕开人生最后一块遮羞布,只剩难堪。
吱呀一声,门开了,郑均为和周绮文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陈千俞手撑着书桌,听到动静就准备迎上去,手一抬,宽大的衣袖不小心把桌上的一本书扫到地上。
她半蹲下来,正要伸手去捡,郑均为却急匆匆地几步跨过来,将地上的书捡起,塞在一摞书下面。
郑均为动作虽快,却还是被陈千俞瞄到几个字,这个书名……
她看向郑均为,他眼神四处飘忽,却始终没看她那边。
“俞儿妹妹,你坐过来”,陈千俞正想着书地事,突然听到云俭说。
“陶公子,你也来。”
陈千俞准备过去,却见郑均为站在原地,对云俭的话毫无反应,便拉了拉他的衣袖,示意一起过去。
四人围坐在桌前,云俭的目光环视了一圈,最后定格在陈千俞身上:“俞儿妹妹,我欠你一个解释。”
“云俭哥哥……”陈千俞预感道他要说什么,一下变得局促不安,想要开口阻止。
云俭却勾起唇笑了笑,这是他来严州后,最好的开口机会了,他的身世不是秘密,没有什么不能对外人讲的,有其他人在场,他还轻松些。
“陈叔父南下的那年秋天,我的祖父被查出贪赃,因数额巨大,籍没家产,举家发配充军,因我未及弱冠,得以留在京城,没入乐籍。”
云俭话说得云淡风轻,在场的人却无一不皱起了眉。
没入乐籍,便成了乐户。在大齐,乐户被视为贱民,不仅被人看不起,还不得科考,不得入仕,不得与官宦人家婚配,后代子孙累及四世才能脱籍。
想到这里,陈千俞的心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一样,喘不过气来。
难怪那日问起他科考之事,他脸上的表情似乎并不想提及。原来根本不是什么再难精进,而是完全被剥夺了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