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撞门那一下着实弄出了好大的声响。连院子那头的婆子们也都丢下牌,往这边望过来。
东香毫不在意,脸上仍然带着那抹淡淡的笑意。
从前有人说她长了一副观音面,只可惜是带了土腥味的观音。如今她这副表情,仿佛正是应证了那人所说的话。
她又使劲拽了一下门闩。“出来。”
整个木门像被推了一把似的瑟瑟发抖起来,嗡嗡的声响显然把屋里的人都镇住了。没人料到她会发这样大的火。
过了好久,里面也没传出回答声。
东香在原地叉着腰等着,在她背后,原先看热闹的婆子们都迟疑地,一步一步地围上来。
“姑娘,算了算了。又不是多大的事。”
东香微笑地转过头去,脸上的笑像灯笼上勾勒的画,异常骇人。
屋里的和屋外的,没有一个不想狠狠落井下石推她一把。
“不是多大的事,怎么你们背后嚼舌根的时候说得好像天大的事一样?”
婆子们面面相觑。
不知是哪一个的眼神里先透出些异样,转瞬之间,一股莫名的共识在她们之间传递开来。
她们这么多人,凭什么怕一个落单的丫鬟?纵然她发了火。
“谁让你听了?我们又不是说给你听。”
“连我们打牌说什么也要管,你算哪门子的主子?”
“要不是你瘌□□想吃天鹅肉,不知好歹勾引大少爷,我们怎么会来说你?又不是闲的。”
她们像潮水一样,从四面八方团团围上来。
东香先前抓着门闩,后来渐渐撒开手往后退去。
数落的口水溅到她面孔上,她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
她的鼻翼紧着,一下一下地翕张。她听到有人说:“长了这一副骚样,果然就不老实。看你脸红成这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怎么你了。”
“本身就是个狐狸精的命嘛。”
前些日子金嫂子明里暗里替她包庇,婆子们心中早有不服,积攒下的那股怨气如今便干脆痛快淋漓地释放出来。
又有婆子指着她笑道:“还哭,她还有脸哭。”
顿时婆子们笑得跟什么似的,一张张干瘪的脸上开出了花一般的笑容。
天阴沉沉的,黄云压在高墙上,刚才出来一会儿的太阳又懒洋洋地躲回去了。
东香把嘴唇咬得泛白,眼里冒出火一般的怒意。婆子们笑嘻嘻的面孔朝她逼过来,仿佛都变成了地府里龇牙咧嘴的鬼,恐怖里泛着滑稽。
她被逼得往后一步一步退,直到背抵在墙上。
婆子们还要逼上前来,她还想往后缩,直到那窗棂被撞得响了咣当一声。
眼看着事情就要无法收场,门廊上突然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
“一个个的跑哪去了,衣服都洗完了?”
顷刻之间,婆子们都像丢了魂一般掉过头去。
东香也转过头,只见金嫂子站在门边,朝那洗衣的木盆轻轻踢了一脚。
她声音仍旧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婆子们又含着恨觑了东香一眼,却还是慢慢地,不情愿地从她身边退开,转身走回门廊上去。
只留下她一个人背抵着墙,手指扣着窗棂,好久不能动弹。
金嫂子在门廊上对婆子们说了句什么,说得婆子们全低下头去。她叫婆子们把牌都收了起来,然后又走下门来,在院子里转了一转,突然手指指着东香说:“你过来。”
东香低下头,把打转的眼泪都憋在眼眶里,终于还是忍不住掉了一滴眼泪。
在婆子们冷漠的目光里,她跟着金嫂子出了后院的门,走到回廊上,进了金嫂子的屋。
金嫂子一进门就坐下,下巴指指门:“把门关上。”
东香走过去关上门,手停在门闩上,眼泪突然断了线般往下砸。
金嫂子目光里没了往日的和蔼,脸色如寒冰一般,一努嘴对她说:“过来。”
东香低着头走到她跟前。金嫂子上下看了她一回,没说话。
“我对不住您。”
金嫂子冷冰冰地看着她,半晌,才开了口:“你实在太不懂事。”
东香的眼泪又往下落。刚才婆子们怎样骂她,她心里都不觉得痛,只有金嫂子一句失望的话,就能让她心里痛得跟刀搅似的。
金嫂子冷冷地打量着她那副痛哭的模样,又过了半晌,东香逐渐收住了抽泣,金嫂子又说:“把脸擦干净。”
东香赶紧慌慌忙忙掏出手帕,盖在脸上来回擦了擦。
金嫂子半眯着眼,看着她通红的脸,说:“真没出息。”
慢悠悠轻飘飘一句话,好似有万钧重。金嫂子一向待她和蔼,还是头一回这样跟她说话。
自从在金嫂子面前撇清跟大少爷的关系那天起,她就知道,自己在金嫂子心目里已成了十恶不赦的罪人。
屋里阴沉沉的,又关了门,只有桌前点了根蜡烛。
平日夜里金嫂子就借着这个光,悄悄把禄进的信拿出来一遍又一边地读,谋划着将来禄进成了家,庄子上该打理成什么光景。
金嫂子打量着她那哭肿的脸,一片狼藉。
大少爷的事她昨儿就听说了,那官家小姐她也见过了,的确是个玉一般的人儿,骄傲得怪惹人爱的。
她在董公馆干了这么多年,早就明白佣人们与主子的世界不是同一个。虽然说起来也是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有些事情压根不会产生交集。
先前那么多佣人在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