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朝董公馆走去。大街上只有零零散散几个人走着，电车也停运了，听不见汽车的声音。
想来做工的人们疲惫地下了工，必然早已在家里歇下，等待明日一早的工作。而与此同时，那万国饭店里的笙歌艳舞却才刚刚揭幕。
她攥着药膏穿过黑暗的马路，盘算着回去如何跟其他丫鬟交代，当然，最要紧的是金嫂子。不过她身上的伤远没意想之中严重，只要换衣裳时避开些眼目，没准也能瞒过她们。
走到十字街头，她感到背后有人在看她，目光黏在她身上，她转过头去。
是那卖烧饼的小贩。
多少天没打从这边过，也没想起还有这个人来，她几乎早已忘了他那张锅底炭般的黑脸。只是推车上那五彩的风车，随着冷风轱辘辘地转，才勾起她的一点印象。
东香下意识冲他点点头，脸上露出笑来。那小贩却没笑，两眼直直地看着她，像一个勾画出的面具。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这副模样，被熟人看见了，应当是很窘的。正想开口解释，却听那小贩说：“姑娘这身上是怎么了？”
异乡的口音，落在她耳朵里却莫名透出亲切。她没有乡音，任何异乡的音调都像是她的乡音。
她张了张口，刚才对大少爷想好的说辞却一下子没记起来。“我在马路上跌了一跤，衣服给摔破了。”
这样蠢的借口。
她说完，朝那小贩无所谓地笑了一笑。小贩像还要说点什么，她却并没再听，只是装出一副聋子模样，只管穿过马路往董公馆的方向走去。
小贩在她身后追上来，声音急切地钻入她耳朵：“姑娘这是被什么人打了？大宅门里的人，什么人敢打姑娘？难道没人给姑娘申冤？”
她张了张口，几乎想笑出来，转过头看着小贩，没想到那小贩的眼睛怔怔的，竟然快要哭出来似的。她一时间呆住了。
做了这么久的丫鬟，从没有人因她被打气得快哭出来。她觉得奇怪，声音软了下来，却带着劝诫的口吻，仿佛在对一个不懂事的弟弟说话：“小兄弟，我看你也不像是当过人下人，你不知道，就是再有脸面的丫鬟惹怒了主子，挨打是再正常不过的。”
小贩整个人萎了下去，“姑娘是被主子打的？”
东香看着他垂头丧气的样子，既不明白，也对他生出一种奇异的同情来，“对，我做错了事情，主子打我是应当的。”
这个小贩总在董公馆附近晃悠，她出门时老看见他，几乎成了熟人。如今看见他这样为自己难过，她倒尴尬起来，不知道如何是好了。
两人在路口站了一会，东香拢了拢衣服，咳了一声说：“天这么冷，你也早些回去吧。”
那小贩闻言抬起头来，又很快地点了下头，她便转过头去，重新穿过马路了。
只留下小贩和他的推车在黑暗的马路上站着。这么冷的天，若不是为了见她一面，他早应该收摊回去了。
*
董瑜知道东香怕叫人发现，他特意绕了远路，从书房那边回自己的卧房。夜里佣人们都睡下了，他唯独害怕太太还醒着。若是从客厅或者太太的门前经过，难保她不会叫住他盘问几句。
不料这回他运气如此之差。正望见回廊上书房里透出微光，他心里即刻哀叹不止。正打算回头，却听见里头太太的声音传来：“这是什么风，把大少爷都给吹来了？”
她耳朵真灵得出奇。董瑜背后一阵寒意，又想起也许是窗户上的影子出卖了他。这么晚了她还坐在书房，兴许本来就是守株待兔。
他从没得到过太太一句好话，自然也不盼望着什么。董瑜暗暗咬牙，正打算掉头回房去，又听见太太那讽刺的声音，透过窗户传到他耳边：“大少爷真是一见我就跑，难道当我是那捉耗子的猫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