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了出去,从管家手里接过灯笼:“我自己去行了。”
已经过了子时,除了禁宫,京城里鲜少有灯火亮起。梁休的书房却是其一。
门是半掩着的,表示梁休正在等人,来人不必再敲门示意。
梁桢轻轻地推开门,书房里静极,一阵隽永的纸墨气味在空气里缓慢地浮动着。
唯一的声响来自于埋在书桌成堆的公文后面,只露出了三分之一片头顶的人。
“阿兄。”梁桢唤了一声。
案牍后面有人从侧面伸出了头,笑了一下,又缩了回去:“去旁边坐吧,这里太乱。”
只听空!空!两声,一摞厚厚的军情谍报被码齐了架到案牍的顶部。
梁桢望向旁边整洁的地席,人还没有动。
梁休已站了起来,身量看着比梁桢还要高一些,肤色也远比梁桢的深。
“不用脱鞋,来!”
梁休向梁桢招了一下手。他从席上走下来时没有穿木屐,就这么一路走到了旁边的那张地席上。
梁桢也走到了另一边,两人皆是盘腿而坐。
矮几上倒扣的杯子被翻过来,一阵倒水的声音后,杯子被推到了梁休的面前。
梁桢:“端王兵权被夺之事与我无关。”
是端王自己坐不住了,主动要去宫里面圣。趁这个机会要求端王从前线退出来,由太子取代。这样的谏言无疑能够戳中永平帝的心窝。
梁休奉诏进京,今天上午进宫的时候他一定听说了此事。
梁桢一脸坦然地看着梁休。他还没有来得及换下清晨进宫时的着装,此时虽然心绪满怀,却依然保持正襟危坐,不失将门风范。
梁休显得更随性一些。他穿一件宽松的灰色深衣,袖子就快捋到肘部,头发随意的在顶上盘了一个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住。
梁休:“站在梁家的角度,兵权给太子当然要好过给端王。你一定会这么想,但我相信你不会这么做。”
梁休的语气中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坚定,梁桢的眼神立刻变得踏实了许多。
梁休的手臂在烛光的照耀下有如铜塑:“无论寒族还是外戚,公然结党,干预立储,魏明的下场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我梁家走到今天,不会有这种糊涂人。”
“是。”梁桢答了一句。
梁休:“陛下恩准你不必与公良氏联姻,说明基本打消了对你的疑心。唯一对我们不利的是,消息传出去,士族们会理所当然地把它看成是你向陛下‘献策’后得到的嘉奖。不过,这也不是我们能左右的事。”
“我知道。”梁桢又答了一句,眼睛还直望着梁休。
梁休端起杯子,将里面的水慢慢地喝尽。
他把空杯放到桌上,有一段时间,目光跟着杯子垂落不起:“上午我进宫,陛下打算增加你的食邑,是为了表彰你有功。”
梁桢不语,目光却变得暗淡,显出了寂然。
他这次受了委屈,可那委屈是皇上给的,也就不能叫委屈。就像深陷在夕照寺里的魏明,何尝不是一肚子的苦水?可事到临头,君有命,做臣子的除了死咬着牙把往下咽,别无选择……
梁休:“魏明被定罪的消息一出,陛下就会下诏让有功的将领进京。梁洪这次守云中有功,他也会来东都和我们一起参加庆功宴。”
梁桢宛如一座冰冷雕塑,几乎没有了生气。
梁休:“庆功宴后,你就要作为副将随太子一起前往边境。那时我若还在东都,便和梁洪一起为你践行。”
梁桢一愣!身子还没动,目光却倏地射向了梁休。
梁休也望向了梁桢,眼神依旧很淡定:“陛下说,那些食邑都是赐给你的,不过要等到你和太子凯旋回来的那天。要是输了,他会叫人亲手折了你的银星挑雪枪。”
“我不会输。”梁桢紧接了一句!
梁休一笑,梁桢恐怕想不到,他当时也是这样回复的永平帝。
梁休顺带叮嘱梁桢:“二娘的祭日快到了,如果碰上宫里开庆功宴,你的孝巾不要忘记先拿下来。”
“嗯。”梁桢答应着,拎起桌上的水壶,替梁休把空杯满上。然后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我明天在家。”梁桢喝了一口水。
等把杯子放下,梁桢感觉梁休还在望着他,便也不看梁休,只望向他身后那张被军报堆得满满的案台。
梁休离开阵前,大到行军驻防,小到将士们的一饮一食,都有人向他报送,等他择重处理。
梁休回首看了一眼,转回来道:“那些不急,我明天先去相国寺找素行。”
梁桢点头,单手撑着席子站了起来:“没别的事,我先回去了。”
他走到席下,忽然又转过身来,只见梁休正目光平静地望着他。
梁桢:“除了奉陛下的命令,你这次回来是为了和崔家的那个小妞定亲,对吗?”
梁休:“对。”
梁桢:“不为别的?”
梁休:“不为别的。”
梁桢的眸光紧了一下,那一身冷气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不知是不是烛光的原因,梁桢觉得自己盯得再用力,梁休脸上那张平和的面具至多只是融化,然后更紧地贴在他的脸上,绝不可能会掉下来。
或许为了安抚梁桢,也可能为了证明自己。梁休道:“阿桢,我不是你,我没有选择。”
窗外的夜像一片研了很久的墨,在一道流云之间轻轻地漾着……
昨日下了场痛快的大雨,山路泥泞难行。相国寺的香火虽然终年鼎盛,今天来拜菩萨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