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无用,便往台阶前走来。
到了台阶的边缘,梁桢站住了,还是望着崔勃:“军国大事,自有陛下和各位辅政大人商议后决定。崔大人刚刚用了‘逢迎陛下’四字。敢问大人,你是不满意陛下的圣裁,还是想邀请下官联名弹劾几位辅臣敷衍政务?”
崔勃一怔,被梁桢给顶住了!
崔勃的父亲崔拂乃是当朝太傅,录尚书事。叔父崔拭是中领军,卫将军,掌控禁军,拱卫京畿。二弟崔庭是度之尚书,掌管国家财政。以上三人自然都在梁桢所说的“辅臣”之列。
梁桢把目光从崔勃的脸上移开,扫向了黑云般压在院子里的越骑兵们,眼中拢聚着风暴:“大人刚才说,他是听了你们这些人‘忠君的众意’,所以才来这儿的。所以我要问你们,身为禁军,你们是奉陛下的圣旨,还是彼此的‘众意’?越骑营调兵凭的是中领军的手令,还是指挥官个人的口令?’”
越骑兵们也愣住了!可到底是经年训练出来的宫廷禁军,被梁桢这样犀利地逼问,在场的越骑兵们依然将视线紧锁在前方,紧锁着崔勃的背影。
崔勃没有退路了。忽然,他将目光定格在了梁桢身后那扇紧闭的门上。
“不要顾左右而言他!”崔勃不再客气:“越骑营对陛下忠心不二。我所说的‘逢迎陛下’‘,乃是有人利用了陛下的爱子之心,蓄意挑拨端王和太子之间的矛盾。魏明还没死呢,这个时候就迫不及待地染指军国大事,动摇国本。其心可诛!”崔勃的眼中露出了欲置梁桢于死地的冷笑。
他对梁家,还有眼前这个半胡的容忍全都是为了崔氏和梁家即将到来的联姻。现在崔瑛和自己搞成这样,梁家怎么还能痛快的活?
吱呀——
是梁桢身后的门打开了。
梁桢也没有回头,默默地走到一边,让出了正中的位子。
门里面是空的。
过了会儿,只见从一扇门的后面走出来一个发须花白的老人。
他穿王服,戴幅巾,看上去仿佛观鹤谈经的文雅名士。可他那双宽厚的肩膀却透露出此人出身军旅,而且品阶绝对不低!
再看院子里的黑甲士兵们。看上去依然个个挺立如松,眼中的坚定却有如土崩瓦解,有的还露出了恐慌。
老人走到梁桢的面前,问他道:“私自调动五校尉营的士兵该当何罪,你再说一遍。”
早在老人往这里走时,梁桢就微微垂目以示恭敬。这时便也垂着目光答他:“根据我朝律法,五校尉营士兵分别由射声、长水、越骑、屯骑、步兵,五大校尉分领。凡需调动五校尉士兵离开城北驻地时,必须详细明确行军路线,领中领军的令牌后才能调军。若有违者,以谋反论处,该当死罪。”
院子里静极。风停止了摆动,尘埃也都死气沉沉地粘在地上。
梁桢心想就这样打住。可他冷静下来,还是慢慢地抬起了目光:“不过,如有因演习缘故不慎越界的情况出现,应当先由校尉呈报给中领军,再由中领军按实际情况上表,最后由陛下裁决。”
说完最后一句话时,梁桢明显能感觉到崔拭深海般的眼睛里漾起了一缕轻盈的波澜。梁桢感到肩膀微微一沉,崔拭厚重的手掌搭在他的肩上:“随殿下出征,要为陛下建功立业,也要为你兄长争一口气!”
这是梁桢来东都以后,第一次在除梁休以外的人口中听到如此质朴却又如此真诚的话。梁桢没有想到崔拭竟会对他说这样一句话,在一瞬间让他想起了自己的父亲,梁慷。梁桢有些局促地低了低头:“末将谨记。”
“你出征在即,我就不扰你了,代我向令兄问个好吧!” 崔拭拍了拍梁桢的手臂,平淡的笑容中有些难以言表的歉意。
梁桢:“我送大人。”
此时,一道石阶将上下分成了两个世界。崔勃的酒在看到崔拭的时候就彻底醒了。他早已反应过来,刚才自己只想着能通过怎样沉重的一击驳倒梁桢,却不想,差点被击倒的正是他自己。
染指军国大事,动摇国本。这在表面上看是借着为端王出头打压梁桢。可崔勃忘了,如今的国本还是太子!反对动摇国本就是公然支持太子,反对端王。
崔拭开门出来,只不过是为了能够截断崔勃的话头。
“二叔。”
崔勃去迎从台阶上走下来的崔拭,手伸出去,心里还有些惶惶的。
崔拭却看也不看崔勃,一手将他格开后,与梁桢一起往院子门口走。越骑兵们见状,赶紧纷纷向两边退让,院子中间立刻露出了一条宽敞的道路。
崔勃脸上一阵红一阵白的愣在那里。梁桢把崔拭一路送到了院子门口。
旁边,一个黑甲兵走过来小声提醒,被崔勃一把推开了!他大步流星地向门口走来,到了梁桢身边停了一下,甩袖而去!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再看过梁桢一眼。
“愣着做什么!走!”刚刚那个被推开的黑甲兵瞄了梁桢一眼,大声喝道。
越骑兵如潮水般往院子外面撤。梁桢望着早已消失在人潮中的崔勃的背影,心里只浮出了两个字:没完。
梁桢转过身,晏珝也从屋子里慢慢地走了出来。两人目光一碰,便知道对方和自己正想着同一件事。
看崔勃的反应,很有可能是梁休向崔氏提出了退婚。崔拭是晏珝赶在梁休去崔府前就从城北五校尉营请来的。也就是说,崔拭可能还不知道梁休要退婚的消息。之后崔氏将会通过什么方式来挽回颜面,实在难以想象。对梁休来说,这也许就是他要为今天所做的事付出的代价。
日影不知何时开始偏移。今天雾气不浓,太阳沉入西山的过程显得格外清晰。
庭院里一丝风也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