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的眼眶略微有些红。在开口之前将头低了又低,像是在忍耐一些很强烈的苦楚。
“校长,老师,我们娘俩儿是从乡下来的,来一趟真的很不容易,所以今天……”
她满脸歉意。
“没关系,您说说孩子的情况吧。”
泊风的声音是往日从未见过的随和。
女人转过头去看窗外的孩子,一瞬间就忍不住泪得捂住了嘴巴。
桐落见状视线转向泊风,却正好也接收到对方的视线。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一瞬后,落在桌子最下面的抽屉里。
虽然有几分不确定,桐落打开了那个抽屉,里面全部是未开封的手帕纸。
她拿出一包,慢慢走到面前的女人身边。
桐落秘密做过几年的心理咨询师,她对怎样处理这样的情况还是很了解的。
她先是贴心地蹲下来,仰视着面前的女人,然后拿起她的手,用自己手心的温度温暖着她。
“您先擦擦眼泪,别担心,有事情我们可以一起解决。而且我看孩子的状态其实很不错,我理解您的心情,同时我也相信我们可以一起尽力去解决孩子目前存在的某些令人担心的状况。”
接着,她顺势坐到女人的身边,手臂轻轻环绕过她的肩膀,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安抚她的情绪。
“没关系,都会好起来的。”
半晌,女人终于是整理好情绪。她睁开肿胀的眼睛,向桐落投去感激的目光。
桐落坚定地按了按她的手,微笑着,鼓励她开口。
“两位老师好,我叫王月香,我家娃,叫苏红果。去年,娃他爹在工地上出事,人没了。”
王月香深深地吸气,又深深吐了出去,强忍着声音里的哭腔。
“娃从小黏她爹,一时间接受不了这个情况,天天在家里哭,然后病倒了,这一病,天天高烧,我带着她每天去卫生所打针,反反复复连着小一个月才好。我本来以为终于能喘口气了,但没想到娃突然总是走走路就摔倒,在家里也容易撞到什么地方上,我担心,就带她来城里看病,结果医生说娃发烧烧伤了什么控制神经,就是说把眼睛烧坏了,虽然能看见,但是视力已经跟半瞎没什么区别……”
王月香的眼泪大滴大滴落下,她捂住嘴巴,眼睛睁得很大,她拼劲全力地控制着自己强烈的喘.息,就好像这样便能逼退眼中汹涌的泪水一般。
桐落听到这以后,心不可察地漏了一拍,她看向外面讷讷的小女孩,开始本以为她是有些自闭倾向,但没想到问题竟然出在眼睛上。
她再次轻轻环住王月香的肩背,温柔地拍着。
“从那以后,娃就每天都呆呆的,一天冒不出来几个字。我们娃还小啊,都怪我,我要是早点带着娃去大医院该多好啊,但是当时娃她爹的抚恤金没下来,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在卫生所打针的钱还是靠邻里乡亲多年的情分赊下来的。”
王月香手里紧紧攥着那包手帕纸。
泊风和桐落交换了一个视线。
“王女士,请问苏红果今年多大了。”
“娃今年十四岁了。”
两人眼底再次交换了一份淡淡的惊讶。
他们都没想到外面那个瘦小得看起来不足十岁的孩子,竟然已经有十四岁,到了该上初中的年龄。
王月香擦了擦眼泪。
“不过老师们放心,现在娃他爹的抚恤金已经下来了,我这辈子就这一个孩子,不管多少钱,我都能给她花,不够的,我就出去打工,出去攒,无论如何,我求求你们,别放弃我家娃,她在我们村小,一直都是第一名。我不求她以后还能有多大出息,我知道她眼睛是没办法了,但我希望尽我的全力,让我家娃能开开心心的,把这个心理问题给解决,以后我没了,她也能自己去面对这个生活。”
父母心。字字泣血般。
桐落的心一直被王月香的话语牵动着,女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仿佛变成一只无形的手捏在她的心脏上,一寸一寸地施加力气,直到疼得她近乎喘不过气来。
泊风眸间也笼罩着一层暗淡。
他站起身,从旁边的办公桌里抽出一份文件。
“如果您愿意信任我们的话,这份合同您可以看看,然后填一下信息,签下字后,合同便会生效。”
言毕,他似乎想到了什么。
朝门外走去。
桐落的目光跟过去,她发现这房间的隔音非常好,即便泊风只是在不远处和其他人交谈,声音也一点都没有办法透进来。
她再次蹲下,目光仰视王月香。
“您别担心,如果有钱的问题,可以跟我说。钱不算我借给您的,您不用想着还的事情。我们可以走正规程序,由我对苏红果进行一个资助。如果一切情况皆属实,且符合程序规定,我可以资助苏红果到她年满十八岁。”
“您可以记一下我的电话号码。如果孩子有什么突发的状况,需要进行心理疏导的话,您也可以私下联系我,我不收费。但作为交换,您必须替我保密,不能跟任何人提起孩子与我进行过心理疏导交谈。”
桐落的话语温柔,但其中蕴藏着强烈的力量。她感受到王月香神情的变化,那一片死寂之中,亮起了星星点点的光。
从听说那个孩子是由于眼睛的问题才导致更为严重的心理问题开始,她心里那处柔软又不愿被人触及的地方便动了又动。她知道那种从什么都能看见到什么都看不见的痛苦,她也知道那种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苦难。
看着苏红果,她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那个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