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绝情狠辣。
以三千战十万,他一人一身杀红了天,十万大军尸骸如山,遍布四方皇城白玉道,他踏雪而来,连主子都险些死于他手。
清绝淡漠,不入尘的道人,倘若安坐莲台,便是搬入庙宇朝拜的神明,一旦走下莲台,便是绝情活阎罗。
大殿气氛凝滞良久,只血腥气更重了一些。
他微抬起头。
一张男子脸,辩不出年岁,眉心生着一点朱砂,修眉狭目,美而威冷。沉寂的黑眸,悲悯无欲,静看她几息。
问:“纪九你不过她一枚棋子,到至如今仍旧执迷不悟,你蛊毒已解,何苦为她尽忠?”
男子声音,在大殿响起,极低极沉,一如寒涧落石,喜怒难辨,天恩难测的悠远。
容歌用半盲的目,与他隔屏风对视,忽而面色一变,哀求望着他:“求您,小夫子……”
她有未完的话,想要求他。
却再不能够了……
危长瀛,于极危之境,静若凡心,而得长瀛。闻听他与天斗,犹胜天半子,平生未尝一败。而她生而为棋,于他眼皮底下,如履薄冰,未尝一胜。
暗处之人,双指捏碎蛊母。
那张冕旈之下的女子脸,微一潮红,蚀骨之痛兜头罩来,衮服前襟,黑血绵延滴落。
她猝然瘫软在地,冕旈自发间坠落,一头乌发霎时披散而下。
容歌身披乌发,茫然坐在血河,茫茫然摸索着,茫茫然地顾盼左右,终于寻到了,那早已死去,宦官的尸身。
她的晏犰,想将一切大白天下,她却为了小夫子,为满城百姓,亲手杀了他。
容歌呼吸急促失控,喉间破碎支离地呻l吟声,逐渐远离。幼时听过地鼓点,并无规律,一如即将停歇地心跳声。
她抓住那冰冷僵硬的手,把头轻轻靠在他胸口。于是,她这漫长,却又短暂的一生,一幕幕,如走马观花般浮现眼帘。
她砸摸着过去,眼角干涩并不见泪,唯有喉间黑血,不断涌出。她得庆幸,自此后,再无人知晓自己的过去。
她只会是世人眼底,上惑天子、下乱臣心、作恶多端的祸国妖后,人人得而诛之,一心做女帝的妖后。
如此,她的过去,不为人知,便不需谁来同情,觉她身不由己。
她身份尊贵,却生而为棋。终此一生,从未得到过想要之物,更谈不上失去了想要之物。
她笑了笑,终于阖上了眸。
原来,繁华落尽,也不过一场寿宁惊梦,曾经的皇权在握,无上尊贵,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到头来,不过落得一场宫雪葬麒麟。
庑殿外,纷飞大雪悄然慢下,阴云低垂的天际,天光穿破云层,洒入这四方皇城,只剩一片即将尘埃落定的干净。
有人挣脱束缚,自轮椅重重地跌倒在地。
谁匆匆而来,一身龙袍,双目含泪。
“容容——”
“皇后!”
一把剑刺穿一人胸口,一时兵戈声起。
似开始了,又似结束了,却与她无关了。
烈日当空,琉璃瓦上的积雪,滴滴答答地化了。大地丧钟长鸣,那祸国殃民的妖后,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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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懿,天启十一年。
容歌坐在破庙漏雨的屋檐下,望着屋檐雨帘如线,耳畔淅沥雨声不断,鼻畔有混着泥土芬芳的清新雨气。
不由感慨,这是一个好年份。
十一岁重生,至今已满四年。
若从上辈子算,这时的她,应在京师做着麒麟郡主,不过许久,老妖婆会让她入宫搅动风云,杀天子、做太后。
可是她重生了。
重生后,她得了老妖婆独一无二的偏宠,她仗其宠,自可不被教中人监视。
于是她可以离开京师,来到曙光府,开粮行,做粮商。许是她改变了过去,因此导致的变化,随之也来了。
思至此,容歌转眸看向身侧。
晏犰一身黑衣人装扮,怀抱佩剑,长身立在一侧屋檐下,黑发半簪,微低着头,静静地看着脚下地面。
陈旧的青砖,凹凸不平铺展在地面,泥尘干燥厚厚地堆积几层。
他目光微转,看向廊檐,春风把屋檐雨帘吹得倾斜而入,泥水洇透青砖,一扫泥尘展露青砖真容。
似察觉到她视线,少年疑惑抬起头。
一张少年脸,略显稚嫩,却隐隐有英俊轮廓蜕变的痕迹,剑眉之下,目如星辰,鼻梁挺拔。
容歌看着那双明亮澄澈的眸。
她今生再不会被派去做太后,他自也不需要净身做宦官。喜吹玉笛的少年,会纵情山水,做个侠客,再也不会卷入权谋。
前世阴鸷的御马监掌印,权倾一时,受万人唾骂,弃母叛主,只为救她,却为她所杀。
破败的残庙,屋檐之下,雨漏不歇。
少女一身粉衣留仙裙,安然端坐在矮凳上,微仰的头,露出半截修长的莹白脖颈。一双狐眸,宛若方自清泉打捞而起,尚且蒙着水汽雾泽,令人望之砰然心动。
他对上她眸,微蹙着剑眉,语气满是担忧之意:“圣女让你回京刺杀危长瀛,一旦被识破……”
纵是郡主身份,公主地位,又如何比得那人天师之位。
一旦被识破,郡主可以不做,若是圣女大怒,不给她蛊毒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