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苏木将木匣推到他手边,打小就跟她最是要好的王商陆岂能猜不出她的用意,他虎下脸来,一摆手,“人精使嘴,傻子使腿儿,你甭打我的主意!”
素来不惯于求人的王苏木眼中黯了一黯,瞧在王商陆眼中,心都快要疼碎了,他唤了她一声乳名,“寅寅,你跟骋怀这亲事……非断不可么?他们都瞎说的,阿兄知道,你南下定然能全身而退,骋怀也不是那般忘恩负义的,你都等了他那么些年,让他等你一年又如何?”
王苏木垂下眼睑,张了张嘴。
王商陆都习惯了从她这里听不到回应,抹了把眼眶,佯作浑不在意地凭空摆摆手,看向别处,“成吧,你想哪样就哪样,谁叫我心软。你是我妹子,不替你跑腿替谁跑……”
王苏木又艰难地张了张嘴,试了好久,喉间才生涩地挤出两个音,“阿……阿兄……”
王商陆头先反应是看向窗下的绿鹦哥儿,嘴里喃喃,“这小扁毛都开始学着溜须拍马了?”
“……阿兄。”王苏木捏了捏衣角,又努力尝试了一把,这回吐字就清晰了许多。
那只讨王商陆嫌的“扁毛”马上名正言顺地鹦鹉学舌,一张嘴便是一迭声,“阿兄!阿兄!阿兄!”
王苏木也被它逗乐,抬手越过桌面,扯了扯王商陆的袖口,“阿兄。”
王商陆难以置信地甩回脸来看她,再看一眼鹦哥儿,又目不错珠地盯着她的嘴,当亲眼见她樱唇上下一碰,叫了他一声久违的“阿兄”时,当即没忍住喜极而泣,“寅寅,是你在叫我?!告诉阿兄,是你好了对么?!”
王苏木点点头,赧然地指指自己的嘴,“说得……不好……”
“能好就好,这都不叫事儿!”王商陆用掌根胡乱擦了把泪,颠三倒四就那几句,“咱不着急,慢慢练,恢复总要时间……好了就好!好了就好啊!”
王苏木便又将匣子往他跟前推了推,王商陆红着一双眼,沉默良久,才朝那匣子伸出手去,在盖子上轻轻摩了摩,轻声道,“长辈总说,人生如潮,跌宕起伏……我的妹妹这般好,为何还要受这般多的搓磨……”
目送王商陆一手雁笼,一手药匣出得府去,王苏木才失魂落魄地回到她自己的书房,枯坐了一会儿,从抽匣中取出已然成型的雁型香囊皮——就只差装填进香料收口了。
那个霁风朗月的男子,从相见时起,她便笃信他定会是一名上佳的夫婿,可她甚至都还没来得及憧憬跟他在一起的生活,一切便戛然而止。
这世界存续绵延,靠的是阴阳和合共生的法则,就算人来时独身,去时孑然,可人生长路漫漫,为何单单她的命途充斥着孤寂,甚至不能允她体验一段爱人相携相伴的充盈。
念及至此,从来都习惯将悲喜深埋心底的王苏木,忍不住用那只再也没有机会完成的雁捂住双眼,悲声恸哭。
两日后,临危受命的王苏木跟随押送物资的精锐队伍一道,启程南下。
城外十里长亭,王家举家前来相送。
王苏木拜伏在地,三稽首。
王老妇人以袖遮面,“快起来孩子,起来……”说时便已泣不成声。
王商陆几步过去将她从地上拽起来。
王勉看看她那双肖似其父的眸子,强忍下喉间的艰涩,挥挥手,“走吧,缺什么,就想法传信回来……”
王苏木点点头,最后深看了家人一眼,决绝转身登上马车。
马车辚辚向前,一骑快马从旁疾驰而过,眼尖的王商陆看了一眼,顿觉惊诧,窃窃与王商枝道,“我怎么瞧着像骋怀。”
“啊?!”
的确是他。
王苏木的马车再一次被拦下,章幼廷从马背上一跃而下,挡在车门前,“四娘,我有话同你说。”
也不知他为何而来的王苏木,单就是隔着一道马车门,恍如隔世般听见他的声音,一颗心便不由自主地怦怦跳得厉害,她知道再无瓜葛的两人再见是为不妥,但还是义无反顾地跳下车来。
快马加鞭一路追来的章幼廷,浑身热气腾腾地杵在她身前。
“方子跟药,我都收到了。”
王苏木点点头。
章幼廷近前一步,从怀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小段柳条,递给她,“四娘,允我等着你好么?”
平平常常一句话,却催得王苏木险些落下泪来,她强忍着,轻轻摇了摇头。
章幼廷急声又道,“我知你会说此去艰险云云,但我不想放弃……你能不能也别轻言放弃?”
王苏木不语,心中道不尽的酸涩。
章幼廷将柳条塞进她手里,后退半步,“望你此去顺遂平安,千万珍重,等你回来。”
王苏木福身告辞,再次登上车的一瞬,眼泪再也没有止住,顺着脸颊无声倾淌。
碧云天,荒草地,永佑三年冬,王苏木犹如一只孤注一掷的飞蛾,扑向那场时疫之火中,湮灭了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