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佳节前一日,临近午时,替东衙院送膳食的杂役还不见人影,粗使娘子将要去向公厨一探究竟,扭身刚一出门,险些跟人撞上。
“你这猴儿,哪里顽得忘了正事?!”
“嗨!嫂子可是冤枉了人!”杂役把食盒交与郭姓娘子,狠狠拍了把大腿,“莫说顽,明日的节怕是都过不消停了!”
“出何事了?”
“今早去渡口换班的官差,四下没见着昨夜值守的人影,一队四个人,就跟凭空消失了一般。这不县令就把咱们都撒出去找了么!”
郭娘子满脸惊愕,“人……不见了?!”
“可不么……你说大节下的,能去哪你说。”话虽这么说,但彼此都心知肚明,凶多吉少。
“徐县令在何处?”裴骘突然插进来一问,惊得杂役魂都要飞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回……回回回贵……贵人,徐……县令就在衙门里。”
“带话给他,时疫怕是有反复,即日起东衙封闭,闲杂人等一律不得进出,包括你们。”说完,转身回了后院,一手扯住正在院中忙碌的王苏木的胳膊,将其拽进屋里,反手将门一关,低声道:“汤口恐要生变,收拾简装轻囊,今日我们便走。”
“可是……”
“没有可是!”裴骘难得一见地在她面前露出疾言厉色,盯着她的眼睛,“皮之不存,毛将安傅,治疫,可以听你的,国门危难下,我说了算。”
说完,他不知打哪儿摸出个骨哨吹了一声,几乎是应和他一般,尖锐清唳的鸣叫呼啸而来,眨眼间,一只鹞鹰便落在了窗台上。裴骘迅速在鹞鹰脚上扣上一枚金属环,口中打了个呼哨,鹞鹰旋即振翅冲入云霄。
这是他跟扈辛之事先约定好的讯号。
皇帝大婚的诏告一经颁布,四海使团纷纷来使请求进京朝贡观礼,敏锐的嗅觉让裴、扈二人不约而同地捕捉到了局势有变的危险气息,尤其是扈辛之。
扈辛之当年弃文从武绝非一时脑热,他以一篇论述东南海防的实务策作投名状,打动了嵩王跟章泽秋,在那之后,便一直用实际行动力证自己并非只会纸上谈兵——他凭西征立下的赫赫战功,坐上江左御史兼广陵大都督的位置,随即便以大刀阔斧的魄力推动长洲水师的组建,志在操练出一支威武之师,牢牢守住大正的东南门户。
而眼下,他知道,校验水师实战的时候,到了。
经过细密的推演,他跟裴骘议定了在以长洲为中心的沿途水路上排兵布阵的计划。
接到裴骘讯息的当晚,伪装成补给船的水师斗舰便抵临汤口江边。
借着夜色的掩护,船队在“卸货”的同时,一小队训练有素的水兵泅水上岸,神不知鬼不觉地驻进了县衙东院。
江水汤汤,山色苍茫,婵娟初转腾,舟行江上,破开雁行般的人字波纹。
王苏木趴在船舷上,看着圆月在水面上投撒出的清冷光漪,思绪随着流水起起伏伏。
“莫吹太久江风,仔细着凉。”
眼前递来一件披风,王苏木怔了下,伸手接过裹在身上,“有劳大人……这便是要回京了么?”
裴骘的视线在她面上驻留了有一会儿功夫,才扭过头去看向江心,“恐要叫你失望了。”
王苏木沉默。
“我不是没想过派人护送你先行回京,但局势诡谲,路上一切都是未知,我无法掌控的事情很难心安。让你南下治疫既是我提出来的,也自当由我亲自将你全须全尾地送还给王家。”裴骘再一次转过脸来,叫了一声她的名字,“接下来的日子,无论发生什么,哪怕是有人跪着求你去施救,也切勿离开我身边,能做到么?”
她看着他,还是不说话。
“不说话就当你认下了。”裴骘不再看她。
江风冷冽却叫人清醒,眼前这个说一不二的裴骘,才是真正的他。而那个日日闲看庭前花,甚至还曾屈尊洗手下庖厨的风流人物,不过是蛰伏在汤口县的一场梦。
寅时六刻,船在渡口停靠。
扈辛之一早就在岸边等候了,只见他派去接迎的亲卫打头先下船后,一个高大挺拔的身影便出现在舱口,纵然夜色矇昧,那卓然而立的风姿也不出旁人,他正要上前,却见一脚踏上艞板的裴骘,很自然而然地回身朝身后之人伸出了手。
黑灯瞎火中,扈辛之眯了眯眼,复又收回了迈出去的半只脚,心里:呦呵。
“倒叫你好等。”裴骘的寒暄中透出再熟稔不过的语气。
眼看着他等王苏木站稳后就收了手,扈辛之自以为四周有暗色掩饰,脸上的兴味都不加掩饰了。
“这位是……”声音压得再低,也显见是在明知故问。同朝为官,扈辛之的才干跟魄力确然有口皆碑,但世人更为津津乐道的,是他一袭浪名远扬。
裴骘睨他一眼,却换来对方浑不吝的一笑。
长洲作为江左治所的所在地,自有一派繁华景象。晨星挂空,码头已然先于城中苏醒,船舶上陆续亮起的灯亮、搬货劳工的呼号声、还有陆续开张的早食铺子飘出的香气,一切都那么生动。
自南下就一头扎进疫区,日日夜夜都绷着心弦埋首与疫情做对抗的王苏木,压根儿就无暇像现在这样感受江南水乡的生机勃勃。
登上马车,王苏木实在按捺不住好奇,忍不住推开一道窗缝,看着市井烟火从自己眼前溜过。
马车径直将他们拉到了一处位置隐秘的山庄里。
扈辛之一跳下马车,便半真半假地同裴骘玩笑道,“这可是我给自己留的退路,没想到竟是由太傅先替我体验了。”随即一边说着,一边引了二人往里走,“切莫小看我这庄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