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岸的倭人以众击寡,间见层出,明摆着是妄图以车轮战拖垮裴骘,寻机给他致命一击。
怀渊靠神识撑着裴骘的肉体凡胎,就像使了个不趁手的兵器,随着体力的一点点耗尽,愈发不得心应手了,身上好几处都挂了彩。
但在外人看来,他的身姿打法却依旧俊逸如鸿,招招式式都如鼓如鼙,堪堪点在血脉上,让同好之人忍不住眼热技痒。
樊明义银枪一抖,杀入阵中,朗声叫喊,“俺们来都来了!多少也给将士们留点军功!”
在他的带领下,天威军亦加入对倭人的厮杀中。
大病初愈,又多日粒米未进,裴骘这会儿周身尽湿,一半是血一半冷汗,怀渊很清楚他这副身子骨经不得再损耗下去,回身一记凌厉剑花,随即全身而退。
扈辛之眼疾手快地支撑住他,顿时意识到他的不妙,亟亟地低声问道,“你是回庄里,还是把她接来?”
长洲之危暂时解了,怀渊毫不迟疑地脱身,裴骘是死是活自有这一世的造化,他不想干涉过多。
承托着奄奄一息的裴骘,扈辛之用嘴上的絮叨竭力掩饰着心头的慌乱,“你还是别说话了,出来时还全须全尾的,好歹得给人家留口气才好救……唉,我可真是造大孽……你这幅尊容,我如何给人交代?!安澜啊……”
扈辛之戚戚悲凉的口吻让怀渊恍了下神,话也没错,来时裴骘的魂的确还醒着,这会儿弄得个不省人事,他也并非一点责任都没有,如此一想,便又鬼使神差地附回去了。
听到裴骘喉间“咕咙”一声,扈辛之久悬的心这才稍稍放下些许,亲自驾车快马加鞭把人送回山庄。
裴骘命悬一线,王苏木自是无暇顾及其他,手脚麻利地开始清创,遇到布料粘连伤口的位置,她更是直接用剪刀豁开衣物,没多会儿功夫,人前衣冠楚楚的裴太傅,就被剥得衣不蔽体了。
本尊是昏着,但怀渊却醒着,就算不是他的肉身,但怎么都有种别别扭扭的违和感——继续躺着吧,他能清楚地感受到王苏木在身上轻柔的触碰;倘若暂时离开呢,可毕竟一模一样的脸在那儿摆着,入目的就是近乎赤身裸体的“他”横陈在妙龄女郎跟前。
那诡异的羞耻感,让人坐卧难安。
两下相较,怀渊还是决定留在裴骘的身体里——眼不见为净。
全程旁观下来的扈辛之神色复杂地咂了咂嘴——虽说跟保命相比,身份尊严都算不得什么,可好歹安澜也是个清白身家的郎子,如此这般能看不能看的都被看光了,该摸不该摸的也都上过手了,倘若他是裴安澜,醒来第一件事便是死缠烂打缠着她对自己的终身负责……
转念再一深想,又不由嗟叹,可怜安澜刚有点老柏思春的心,人却遭此生死一线的劫难,怎能不叫人感慨世事无常。
“他几时能醒?”
王苏木一边包扎一边答,“脉象倒还平稳,就怕是伤到了元气。扈大人,长洲城的战况这般激烈?”
被她干净的眼睛一瞥,扈辛之愈发觉得羞愧,“何止激烈,根本就是死生一线。大敌当前,安澜以一当十,一手剑法出神入化,解了长洲燃眉之急。”
王苏木神色如常地点点头,“没想到大人琴心剑胆文武兼资。”
扈辛之应了声“哎”,垂眼一琢磨觉得哪里不对,很是诧异地问,“你都……不曾见过他舞剑?”
“从不曾。”
……那还真是深藏不露。
外面下起了入秋后的第一场雨,裴骘的元神还在昏睡,怀渊的神识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醒来,他也不知自己何时睡了过去。
听见他起身,裴骘的手下将皇帝发来的密信送了进来。
李含阳发出这封密函的时候,尚不曾获知裴骘昏厥的消息。许是裴骘在前一封密折中以兄长的身份叮嘱了她几句夫妻之间的相处之义,信的最末,李含阳回他,她在很努力地尝试以妻子的身份跟帝君磨合,但也不知是章幼廷生性使然还是其他,他对她始终放不下为人臣的进退有节,以致成婚至今,迟迟未获喜讯。
“其他”还能是什么,就算李含阳不知,或佯作不知,但无论是裴骘还是怀渊都心知肚明。
怀渊放下信,从屋里踱了出去。
晨阳已出,骤雨初歇。
怀渊顺着她的气息,沿着石板路径直走入竹林。
自小生活在北方的王苏木听闻雨后会有笋挖,特意起了个大早,将扈辛之的竹林刨个遍,心满意足地得了两根粗笋。
忙碌一整个晨间,她原本只想在竹林亭中歇息片刻,孰料竟在催眠的雨声中睡了过去。
被雨冲刷一新的翠绿亭红中,一身鹅黄的她倚着栏杆,支手拄着下巴,怀中还搂着锄柄,半张着嘴兀自睡得酣甜。
怀渊负手瞧了半晌,裴骘这具肉身里的心跳声,似深山鸣涧,渐渐有了回响。直到天空又飘下雨丝,他才回过神来,缓步过去,俯身将她抱了起来。
自来到长洲,王苏木何曾有过一个好眠,尤其是裴骘出事后,她夜夜都只敢浅寐,生怕他熬不过夜。但这会儿,雨水的湿润,似乎将竹子跟泥土的清香都泡进了空气中,隐隐混入一丝若有若无的沉水香,让她沉溺其中不想睁眼。
只睡片刻就好。
怀渊将她放到床上的一瞬,清楚地听见她口中呢喃,“帝君……”
他有片刻恍惚,将要从她肩下撤出的胳膊登时缓了动作,扭脸盯着她近在咫尺的唇,半晌没等来下文。
是了,莲世里的“帝君”不是他,怀渊说不清心下转瞬即逝的是什么情愫,轻轻挪出了自己的胳膊。
一听说“裴骘”醒转,扈辛之第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