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让你留在越州么?”怀渊古井无波的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但他朝向她的步履却分毫未停。
“大人真是贵人多忘事,启程来长洲前,是你说接下来的日子,无论发生什么,都切勿离开你身边。”
离别才几天,他独处的时候,脑子里偶尔也会闪过一个凡间话本子里颇落俗套的破词——相思噬骨。不及她说完,怀渊已展臂将她大力带入怀中。
在热泉中泡了一下午,怀渊的身体像只刚揭开盖子的笼屉,从里到外都蒸腾着热气,密密实实地裹挟着王苏木,似也要将她回炉熥个透。
“大人沐浴了?”
“你怎知?”
王苏木夸张地在他怀里深吸了一口,“闻出来了,湿湿的。”
好闻。
怀渊失笑,细微的一声开裂细响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一抬眼,头顶一朵娇艳的蜡梅迎雪而开,俏立枝头。
花开的一瞬,长洲城内百十条游龙窜天,流光溢彩的烟花在空中交汇,光耀千里。
两人静静地相拥看了会儿烟火,静享这一刻小别重逢的心圆意满。
生逢花开本是喜乐之兆,但怀渊眼底的笑意却渐渐湮没在火树银花之中,体内裴骘复醒的征兆愈加明显,于他而言,一晌贪欢并非好事,对虚无的留恋,只会像魔界的幻界,弑神于无形。
越是不舍,越要及时抽身。
怀渊忍着心头的懑闷,低头在王苏木的额头郑重落下一吻,“四娘,梅花开了,我们酿的酒该启封了。”
王苏木从他怀里抬起脸来,“不是要呈送到御前?”
“总要有人先替陛下试试毒。”怀渊一本正经地找借口。
当金黄的瑶酒从酒坛里缓缓倒入盏中时,王苏木仿佛看见天光穿破云隙,倾洒在雪湖之上。
她完全想不到,那么鲜红的瑶草果实,酿出来的酒液竟是金色的。
大雪初霁,凭窗远眺可见星河,怀渊垂眸,指腹在酒盏上轻轻摩挲了两下,活了五万年怀渊,生平头一遭萌生出私心——他无法同王苏木倾吐,试酒是他的临时起意。
她以为“瑶酒,服之媚于人”是他的戏言,却不知瑶酒向来是神界大婚之礼中合卺酒的首选,而于凡人而言,一旦饮下,就能在其心上种下情蛊。
他端起酒盏,“烟花照星辰,所求皆如愿。”
王苏木亦举杯,正要开口,只听怀渊突然打断她,“绿酒一杯,只陈一念……四娘,我想听你说一句,你心悦我。”
“大人还没饮,便已醉了?”王苏木抿了下唇,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怀渊的目光渐渐从她清澈的眸子里滑落她嘴上,似执拗地追着她讨要一个答复。
长洲城内的烟火势有将过去一年的晦气统统轰走的意思,刚偃旗息鼓一阵后,蓄势又来一轮,远处的爆竹声声中,怀渊清楚地听她说,“大人,大雷音寺那日我就在心里说,两处相思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
天地独尊的轩辕神主胸若擂鼓,欣慰地连连颔首,轻声又追了一句,也不知是在问她,还是给自己一个肯定的安抚,“你心里的人,是我……”
他望向杯中泛着琥珀光的瑶酒,眼眶莫名酸胀,仰头一饮而尽。
新岁序开,万事从头吉。
裴骘刚醒,就听见外头扈辛之“刻意压低”的嗓门,“还没起?!我这拜年的都来了……”
都已经到元日了么?裴骘豁然睁开眼,入目的是他熟悉的帐顶,身体里也没有另一个“人”的存在,但他的记忆,却停留在长洲之战那一刻,在那之后都成了空白。
“御史宽坐,许是太傅高兴,昨夜多饮了几杯……”
“女郎呢?”
“女郎她可能也不胜酒力……”
家仆说得隐晦,但不用看就能脑补出扈辛之现在不可言说的表情。
如裴骘所料,扈辛之挥退家仆,来到他门前徘徊,边踱步边嘀咕,“两下都喝多了,总不能够是……”春宵苦短吧?!他刚一砸拳,门便毫无征兆地从里面拉开了,惊了他一老跳。
一身中衣的裴骘气定神闲地站在门口,明知故问,“总不能是什么?”说完转身回到桌边,自己倒了盏热茶,留给他的背影上一清二楚地写着,滚进来。
恃贵而傲骄,这才是印象中裴骘该有的气场,前阵子的他有些过于老成沉闷了,难不成是小情侣之前闹了什么别扭,昨夜说开了?如此想来,扈辛之掸了下袍襟,喜气盈盈地跨进门。
俩人刚坐下,裴骘手下的人就送来一封手书,说是东平县主的急信。
裴骘展开信,只扫了一眼,刚送进口中的茶便就悉数从口鼻中呛了出来。
东平的信中只有一句:“吾儿,来信收悉,你外祖父已亲往王家提亲,只待你返京请期。”
……那个鸠占鹊巢的贼人都背着他干了些什么?!
裴骘口中的“贼人”此刻正立在时极镜前,看着大殿之上接受百官朝贺的李含阳,目光沉沉。能为她做的他都已做尽,其余的,就只能凭她自己的造化了。抬手挥袖,决意暂闭时极镜时,手上动作突然停滞了一瞬,抬眼望入镜中时,镜随心转,现出了沉睡中的王苏木。
怀渊牵了牵嘴角,缓身在蒲团上坐了下来。
瑶酒本为方外之物,肉体凡胎岂能受用得住,平日习惯卯时起身的王苏木,此时正深陷在奇异的梦境中。
她听见自己问,“大人沐浴了?”
“你怎知?”
她正欲再深吸一口那湿漉漉又很好闻的味道,却听见他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你想不想沐浴,我知道一处好泉。”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