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副谁欠他钱的臭脸,最是擅长不怒自威。
只听他道:“哦?”
谁的面子都不给,坐山观虎斗,这就是大梁的陛下。
太后面上明显有些挂不住了,话题也转得生硬而急促,“那依周王之见,我们的落珠公主比之如何?”
……
……!?
这本是太后同傅承霜的恩怨,话题怎么就转到她晏晚秋身上来了?虽然她确实跟傅承霜有些过节。
不过晏晚秋最是擅长应付这种场面,不消她多想就能猜到太后打的是什么算盘,她赶紧拂身道:“落珠自然比不上慈仁太后……”
“落珠公主尚且年幼稚嫩,自然是比不得的,”只见傅承霜翻扇而弄,轻笑言道,“试问整个大梁又有几位姑娘能比之?太后、您又何如?”
这次太后没恼怒,反而笑着点出傅承霜的错,“本宫是说,落珠公主比之一般乡下女子如何?”
这便是在明贬落珠了,要她在大庭广众下败了名声。
晏晚秋知道这太后今日怕是不肯放过他们两个了,平日里三言两语敷衍过去也就罢了,今日宴请皆是玉京新秀,万万是得谨慎些,干脆先于傅承霜出声,“织女机杼不休,农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纺织、农业皆是我大梁的支柱产业。落珠手拙体弱不曾亲身劳作,也比不得那些妇人在家相夫教子,她们都为我大梁筑基功不可没!落珠自然是万万比不上的!”
……好!
一时议论声甚嚣尘上,都在讨论公主的语出惊人。
“想不到落珠殿下还有这样的想法,反倒是我等愚昧了。”
“殿下非是等闲之辈啊。”
傅承霜却赞道:“我们落珠殿下真是心怀大梁,思虑深厚啊!”
怎么听见这人的夸赞也总是不痛快?什么你们我们的。
萧昶珩好戏看够了,终于打算出手收了这番闹剧,他语调里总是携着几分慵懒,并不在意这跳梁的小丑到底是谁与他何干,“罢了,这样无聊的议题,也就只有太后还感兴趣了。”
看得出这萧昶珩跟太后也完全没有丝毫感情可言。
曲终人散,酒阑星稀。鱼藻池上不知何时放了花灯,微弱的烛火在风中飘颻不安,映着满玉京的繁华与虚妄。
这场波澜的赏春宴不过是晏晚秋立足玉京万千阻扰中最不值一提的一道罢了,不值得她再回味。
风惊尘起,散而不止。
*
陆清渝能感觉到自己心跳不止。
他久久地凝视着自己的掌心。彼时他跳入水中时,未曾思虑那些繁文缛节,他寻到落珠时、少女的薄唇冻得发紫,浑身战栗,让他想起出猎时见到的因陷阱受困的白兔、也是这样一点点在他手心丧失温度的。
其实鱼藻池并不深,救人并非是件难事。只是陆清渝能察觉到,公主对于池水有着莫大的恐惧,这让他心中莫名难过。
还有拂过他指尖少女的肌肤,单薄的身躯惊恐地蜷缩成一团。他又觉得那刻公主殿下便是他的所有物。
她醒来时柔情不减,还学着旧时唤他“清渝哥哥”,笑语清浅。
或许只是一瞬的,心旌摇曳而已。
虽然他很想评价说落珠妹妹眸中星河澄澈如故,那便是自欺欺人了。旧日的阴霾久久遮住了她的阳光,故而或有些许心机,也是能理解的。
可是,他听见了,困在梦魇中少女呢喃的呓语:“新夷……”
新夷?陆新夷?
落珠妹妹如何会知道五娘?
他甫一踏入陆府,便有小厮急匆匆上前,只道:“少爷,二小姐唤您过去。”
这所谓的二小姐便是陆府的嫡女陆清漓,也是陆清渝的同胞妹妹。原本今日的赏春宴她准备了许久,奈何一场春寒便把她困在了闺阁中。
陆清渝心中有愁绪万千,别开了此事,“五娘呢?”
这五娘陆新夷本是他四叔外房私生所出,而这四叔平日里也一直在外地,联系本就甚少。只是这四叔或许是风流成性,天不假年,未到而立便匆匆要离世。只他有项心愿,便是把这私生女接回来,听闻叔母后面早早就又改了嫁,陆家又不愿让四叔死不瞑目,便过继到了父亲这里。
只听这小厮踯躅道:“五娘……也在二小姐房中。”
多年前那场政变陆家亦是元气大伤,陆清渝也过了一段清苦日子,陆清漓便哪哪有苦楚就要撒气到陆新夷头上。陆清渝一直忙于重振家族荣光,就疏忽了兄弟姐妹间的关系。
陆清渝自然知道陆清漓的性子,她没见着陛下本就苦闷,又逢病中,陆新夷便是最好的撒气包。
虽然落珠殿下那声呓语未必真的是这个名字,但陆清渝无论如何就是放不下。
他还未一只脚踏入陆清璃房中,便听得少女怒声斥责道:“你这准备的是什么啊,烫手!全部泼到你脸上自己看看?”
陆清渝此时才有心思打量一下他这从来都上不得台面的五妹,陆家有过艰苦时光不假、但他印象中的五娘从来都是粗布褴褛,不施粉黛,说是节省。
与正躺在床上的左右侍人围绕的陆清璃相比,陆新夷在旁端着药碗,形单影只,格格不入。陆清渝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受人□□的落珠公主。
想来也是,私生所出一事并非她能左右,清璃也不过是怨她在陆家困苦之时搭上来,负担愈发重了。
他只好努力转圜,“清漓,药趁热喝掉才好。”
闻言见到陆清渝的二小姐一扫病气,方才的苦闷仿佛是过眼云烟,只问道:“大哥,你今日瞧见陛下了没有?陛下近日来还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