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新帝的性子,何家便渐渐没落。
姑苏何家老宅里,浸润着百年的书香,以及那南朝的梅子烟雨。王谢堂前的燕子去了又来,白家的老人却相继离去,包括他那不苟言笑的老父亲
何家剩下的除了这些散发着潮湿气味的旧物老宅,便是那些斗鸡走犬的闲人。
清池身为何家长子,受到的是家族的严格管教,加之他素不喜富家子弟的习气,他这一支在家族中也逐渐受到排挤。他的有一个姐姐,在父亲去世后被叔父嫁给一个先天有不足之症的公子,以“振兴何家”的缘故,一心为了攀上那富贵官家。那位公子很早便离世,他的姐姐也在那样的大家族中郁郁而终。
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清池画过无数临安南郊的画卷,在深夜的梅雨季节写下一句又一句“候人兮猗”的叹息。
何家的人逐渐四散,他与母亲也被赶了出来,病弱的母亲只爱听那评弹,唱着唐明皇与杨妃的爱恨离合,杜丽娘的情痴婉转,最终也在绿树阴浓中听着婉转曲声离开人世。
他在姑苏守孝三载,为何家亲戚所不容,最终收拾了父母遗物,仅有盘缠,只身来到临安卖字画为生。
他饮尽盏中最后一口清茶,茶的余味仍在他唇齿间回荡,就好似旧日的伤心事般,以清淡自然的态度娓娓道来,言罢仍是不可散尽的怅然。
“那……你家里有为你定下婚事么?”
花行终究是没忍住问了出口,她小心地用余光去看清池的反应,清池望向那被关上的窗,平静道:“幸而不曾,我亦不愿。”
他觑了一眼花行,花行欲言又止的神色尽收眼底,他似是试探,也似是自嘲道:“我现在只是一介白衣书生罢了,若嫁与现在的我,只恐比我姐姐的命好不上半分。”
花行不忍看到他悲伤,却也知道有的伤心是无法以三言两语就能抚慰的。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格洒入绮罗绣户,清池那清秀的面容也笼上一层粉红的柔光。
她起身绕到清池身后,拍了拍他的肩,将手抚在他肩上,水红的灵光从掌心流泻,传到清池体内。清池顿觉肩头隐隐发烫,丹田内气息涌动。
花行望着清池欲言又止,笑了笑道:“来了怡香楼,你便算作我的得意门生了,你且去歇息,明日自然知道我要教你做什么。”
清池似是明了花行的举动,与花行作别后便向书斋而去。
天色渐晚,华灯初上,怡香楼再度热闹起来。
花行站在回廊上,望着台中翩跹起舞的伽云,脑海中浮现过暗室内死于月行刀下的男子们,想起初见漆雪时她舞杨妃的模样,台下公子富人们争相高喝,向台上扔着缠头玉钿。
她淡淡地望着这过眼繁华,心中不由得升起一股悲凉。
寒霄殿。
毒龙夫人盘膝坐于水潭石莲座上,时有落英飘落,荡起深潭光影。四周的壁画石雕隐隐流转过紫气流光,夫人手中毒龙杖双龙衔的宝珠亦忽明忽暗。
“白帝城下江悠悠,万古离愁滚滚流。
金锁扯断尘缘了,三毒化尽见真龙。”
夫人运体内灵力尽数入法杖中,双龙口中的宝珠熠熠着华光,一瞬间紫气喷薄,寒潭岩洞中梵唱声声,浮雕上的行深祖师一瞬间闭上了看透红尘的眼。
须臾后,夫人缓缓睁开眼,面色无比苍白,双眼睫毛落上薄薄的一层霜雪,蜿蜒青丝一瞬白头。
她眸光幽深,向那雕刻着行深禅师往事的浮雕一一看去,静默中空叹了一声。
她向远处弹指,山石顿开,她缓缓抬起头,神色肃穆中带着一种悲悯,幽幽道:“寒霄殿的秘境,你是第一次来。这次传你过来,是想告诉你一些事。”
身着艳红劲装,发束金冠的丹阳健步而来,凌波点水,须臾间便踏至石莲之上。
“师父。”丹阳恭敬地行礼,跽坐于夫人前方。
“漆雪已在邙山遭人毒手,毒龙门祸将至矣。看来世间许多事情,是孽也是缘,当了终须了。”
丹阳忧虑地望着夫人,宽慰道:“师父莫要悬心,弟子已派萧鸣和月行去往邙山了,一切应能化险为夷。”
丹阳的话音方落,毒龙杖的宝珠震颤起来,法杖不受控地击着石莲座,四周彩色的浮雕壁画瞬时归于岩石暗色。
良久,秘境中的一切归于平静。一抹天光照入岩洞,洒在夫人灰白的长发上,微风过,吹起尘埃,落英点点飞落深潭化为空无。
“毒龙浩劫至,奈何身为门中掌门,却三毒焚身,五蕴炽盛。今朝渡劫,还须看你们了。”夫人话音方落,双眼紧闭,垂下了头,唯独那握着毒龙杖的手不肯放松。
丹阳运力探查,方知夫人此时三昧躁动,五蕴炽烈,体内欲毒正不可控地涌动。她连忙布下法阵,为夫人净毒安禅。
法阵流光中,夫人渐渐恢复了血色,泛白的长发渐渐青黑如初。
孤云峰。
一抹颀长黑影从松林中窜过,林中一只纸鹤曳着晶蓝的流光飞着,他打过一纸符咒,纸鹤却亮起结界,将那符咒弹落。
符咒落于树梢化作一面网,笼住树上攀行的松鼠。
他又如法炮制,那符咒仍如方才般弹落。
黑衣人轻功随着纸鹤的航向飞去,故意向前射出一箭,纸鹤果然避开。
他迅速在符纸上画了几道,符纸化作火焰飞去,截了纸鹤的尾翼落于其手中。
直至深夜,丹阳方从寒霄殿中走出。
夜黑风高,弦月冷冷悬云影中。
风过处松涛声声,她踏过那水墨江山般的石阶,伫立片刻向松林深处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