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已暗,夜幕降临,连日的小雨终于停止,清濡的湿气漫散在空中,月光在水洼中流转,映出许多辉芒。
秋华将披薄氅在纳仁身上,把人打横抱起,来到了马车前。
晏修和注意到她怀里的女子,微微蹙眉,腾升起不好的预感。
将纳仁带回去,是因其知晓当时他中毒的内情,或许可以帮忙解毒,且温氏如今大乱,纳仁也无处可去。
王全人傻了,“不是,你自己的车呢?”
“我骑马来的啊,”秋华反觉疑惑。
王全的目光又落在春桃身上。
春桃无奈摊手,“我也是骑马来的。”
王全抿抿唇,颇心虚地看向晏修和,“阿郎……”
“不要。”晏修和义正词严地拒绝,“孤男寡女共处一车,有伤风化。你再去雇一辆马车来。”
王全看看天色,觉得主子的这个提议没有丝毫可行性,“那要不我们把温玉清放在此处,我们先回去,反正颂阳也有医员,不必让她一个人来解毒。”
这个提议倒是很有可行性。
“可温娘子现下高热惊厥,我带的草药也不够了,这个时辰城内药铺也都关门,如若回颂阳,倒还比等明日药铺开门更快些,再拖下去,我怕……”春桃缓缓开口。
好消息,摇的人几乎全到了。
坏消息,四个有钱人凑不出两辆车。
众人的目光又落在晏修和身上。
晏修和沉着脸,一口气哽在喉头,“你们可真行……”
然后,堂堂信王殿下被挤到了马车的最边边,他看看身旁十几天没洗头的纳仁,吃着胡饼默默叹气。
有时候一个人坐马车的确挺无助的。
纳仁的意识渐清醒,她挣扎着坐了起来,不料一个颠簸,怀里的红玛瑙竟掉落出来,滚到晏修和足旁。
他俯身拿起,捏在指尖,尚能感受到女子的温存。
下一瞬,一只小爪就摸过来。
晏修和起了坏心思,将石头握在掌心,故意没松开。
纳仁见抢不过来,有些急眼了,使出吃/奶的劲儿去掰那双大手。
他总是松开一两只手指,在她以为有希望之际又握紧,几次三番。
“你撞我伤口那会气力不是挺大的?”他戏谑,面上洋溢着得意之色,桃花眼微微一弯,颇像一只小狐狸。
幼稚的计较。
纳仁张开血盆大口咬下去。
这一咬,晏修和的手臂愈发麻软,痛感钝钝。
“唔唔——唔!”纳仁呜咽道,贝齿死咬住,似乎在控诉他的暴行。
他报复性揪住纳仁的小辫子,语气全不似方才那般好,“松口。”
他揪得越狠,她咬得越重,二人较起真来,谁也不愿意先松开。
直到僵持了好一会,晏修和突感臂上温热。
他怔然,定睛一看,少女的面庞又划过两行清泪,正正落在他皮表上。
这谁吃得消啊。
“你……你哭了,”晏修和霎时心虚起来。
纳仁不想同他计较,松开嘴,攥紧衣袖潦草地擦擦眼泪,微微嘟着嘴,好个可怜样。
晏修和倏然意识到,眼下温家出事,温玉清可能没有家或者疼爱她的家人了。
思至此处,他觉得自己并不该欺负面前可怜的姑娘。
遂赶紧把红玛瑙塞回人手心,“你别哭,方才闹着玩儿的。”
纳仁注视掌心的红玛瑙,忆起敖登如今生死未卜,便更加难受了,悲伤连着近些日子的委屈倾巢而出。
她的眼泪同断线的珍珠,一颗颗往下掉。
晏修和显得为难,少年清俊的面庞染上别样优柔的愁色,他左右看看,将手里胡饼撕下一块,正好堵住面前人的嘴,嗓音如山涧泠泠泉水般清润,“吃。不要哭了。”
胡饼的香气一下进入她喉腔,将哭声生生打断。
纳仁确实是饿了,叼住饼将红玛瑙揣进衣裳最里边,又擦擦眼泪,然后两只小手抓着胡饼,边打哭嗝边乖乖吃起来。
晏修和看她不再掉眼泪,也吃口饼,心中顿时松快起来。
那么好哄,看来以后不能说她是刁妇了。
是有吃万事足的小猪。
只待吃完,她稍稍舒展眉头,撩开车帘,月光照进她的眸子,似乎又倒映出草原的夜夜。
在光下,姣容上的小绒毛都清晰可见,亮又圆的眼睛像月亮。
她望着车外的原野,树影婆娑,飞鸟来往。
当时她与敖登并几个好友,也是在这样静谧又晴朗的夜里促膝长谈,而时至今日,透过清亮的玉盘,早看不到那远在天垠的家乡。
现下北狄局势如何呢?她只能毫无根据地猜测着。
凉风吹在她身上,撩起她不足挽起的碎发,单薄的披氅描摹出她的身形。
纳仁回过头来,打量面前男子。
如若他是坏人,当也不会找人给她治病,看来也不是全然不可以信任的。
希望他们能把自己带到安全的地方罢,如果不是,再准备逃跑好了,纳仁靠着车壁沉思。
四目相对。
纳仁眼瞧着晏修和的眼神逐渐涣散——很不对劲。
她没有细想,赶紧撩开车帘,去扯在御车的王全,果不其然,才几息功夫,身后便传来“咚”的一声闷响。
她转头就看见晏修和倒在座上,眼尾泛红,唇色渐白,合该是又毒发了。
王全勒住马回头一看,大惊失色,忙喊道:“春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