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莱岛四面临水,四季如春,岛中的冰川是反季现象,终年雪落个不停,被奉为神山。
郁岁推开船舱里狭窄的窗,海风扑面而来,清寒中带着点腥气,远处的海岛恍若一个小的王朝,分内城外城。
外城是平民居住的闹市,每寸土地都仿佛塞满了人,内城是修士的生活区,一应设施围绕着蓬莱宗展开。宗门背靠神山,被称为“雪山下的人间。”
要通往那冰天雪地的神山,唯一的路是一座摇晃的铁锁桥。
铁锁易锈,埋在风雪中,除非得到宗主柳生明孝的许可,不能随意进入神山。
郁岁合拢窗户,直觉有猫腻。她回到桌案后,打了个响指,油灯忽亮,映得雪白的宣纸发黄。
郁岁捉着笔写写停停,把看到的内城外城绘成了简易地图……她要偷偷进神山。
似乎是觉得这没什么难度,郁岁用笔尾抵了抵额头,认认真真地开始作画。
她自认画技不错,也是能仿谢琅笔法造出赝品的人,但每每画贺兰安,都觉得不够满意。
墨和纸是死物,哪有少年半分灵气,她画不出他的清贵骄矜,也画不出那独一份的少年气。
勾勒纵横之下,只能溢出她的思念。郁岁待墨干,把画纸卷好塞进袖中,等到下船,她一定要逢人就问,认不认得他。
初冬时节,船靠岸时有雾。
郁岁拨开白茫茫的湿气,看见了从各地过来求学的年轻人,扶桑宗正是招生季,不少有天资的后生想入扶桑宗,学傀儡术。
傀儡术也可以叫式神童子,初级的傀儡师能用白纸折出各种动物,再滴血让死物活起来,为他所用,血就是操控傀儡的线。
中级的傀儡师可以折出人物,大多是童子模样,再高级一点,直接控制活人为傀儡。
某种意义上来说,傀儡术发源于中原西南,是巫蛊之术的一个分支,只不过被岛上的人学去了,就成了他们的东西。
在岛民眼中,宗主柳生明孝也被认为是开创傀儡术的祖师爷。
郁岁心道:她首创《拂雪剑法》,十七年后成为当世剑修入门必学,后人以此衍生出三千剑招,说她功德无量,她也没厚着脸皮自称祖师爷啊。
道法源于天地自然,本来就不该私有,郁岁轻嗤一笑,掏出袖中画卷问来往学子:“见过否?”
从五湖四海而来的学子没让她失望,通通答否。更有甚者多嘴问道:“画中人是谁?他还挺俊朗的嘛。”
郁岁:“废话。”
她扯回画纸,嫌弃道:“你只用知道他是我的人就够了。”
背着行囊的年轻人“哦”了一声,眼神有种清澈的愚蠢。
郁岁叹息,她不确定贺兰安变成了什么模样,但可以从旁人看画像的反应中推断,这个人的躯体里是不是住着贺兰安的灵魂。
只要是他,她一眼就能认出来。
郁岁无功而返,和各路学子一起住进了内城的客栈,夜里的膳食是生鱼片,生菜叶,包着饭团来吃,说是当地特色。
郁岁吃不习惯,她抱着剑守在窗边,等天色全黑,街市宵禁,这才足尖轻点,飞掠在冬日的夜色中,直奔神山。
山上的气温和山下相差许多,修罗剑上的寒气凝成了白霜,郁岁收剑入鞘,踩着摇晃的铁索桥迎着风雪往前走。
偌大的雪山一个人影也瞧不见。
郁岁把灵力注入到火把里,勉强留下了一点光亮。郁家的旁支来报,郁言和他娘的尸体始终没有找到,虽然不愿往坏处想,但长时间的失踪凶多吉少。
郁岁来神山,也是为了带他们回家,哪怕是尸首。
风雪迷人眼,郁岁终于走到山顶,这里连座歇脚的亭子都没有,只有一块石碑,上面刻着三个字,郁岁看不懂,因为用的是扶桑宗的文字。
她把火把插进积雪里,想御剑环视一周,身后忽然传来脚步声。
郁岁回头,和提着灯盏的年轻人遥相对望,他披着玄色的斗篷,帽檐宽大几乎遮住整张脸,只露出一截白皙的下颌。
唯一有辨识度的,是年轻人系在腰间的令牌,上面刻着族徽。
那像鬼画符一样的图案,是“郁”字最古老的写法。
“你是……郁言?”郁岁不抱希望地问,来人抬手揭开帽檐,嗓音低沉:“堂姐,好久不见。”
少年的语气淡薄,既没有从前见她的不服,也没有后来见她的讨好,像是换了个人。
气质是种很玄学的东西,连郁言那种平凡的面孔都好看起来。
郁岁踩着风雪走过去,第一反应是掏出袖中画纸,逼问道:“那你认得他吗?”
画像上的人是贺兰安。
郁言眸光微闪,垂眼道:“不识。”
“当真不识?”郁岁扔了画,伸手拦住他的去路:“你为什么不跟我告别?”
“堂姐说笑了。”郁言弯腰捡起被风雪打湿的宣纸,手指轻蜷道:“这么好看的人,怎么会是我?”
他提步往前走。
“贺兰安!”郁岁忍无可忍,望着他的背影喊道:“你是谁我一眼就认出来了,为什么不承认?”
少年的脚步顿了顿,在雪地里留下深陷的痕迹,他该高兴她能认出他,却又遗憾因为献祭术的约束,不能相认。
他苦笑道:“我还要赶路,就不陪堂姐寒暄了。”
郁岁忽道:“谁准你这么叫我的?”谁要当你的堂姐?
她站在他身后喊道:“你不承认是吧?那我从这跳下去,你最好也别管。”
身后是不见底的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