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妙龙的失态和怒火完全在颂音的预料之中,她也不辩解,就抱住膝盖坐在沙发上仰头静静看着他。
季妙龙看无论自己说什么,小太太都一言不发,只用那双失去生气的黑瞳,定定望过来。
她太镇定,太从容,倒显得他歇斯底里、状如泼妇。
念及此,心里的火蓦地再也无法往上升,他就渐渐闭了嘴。
颂音等他不再发表指责的言论,才慢吞吞开了口:“季先生,眼下可不是你跟我算账的好时候——”她往门外瞄一眼,“——那位温督军,喜怒无常,竟打算带着兵去劫陆军部的专列,比起骂我,你难道不更应该担心一下,自己的生命安全吗?”
见季妙龙脸色骤变,她继续道:“听他的口气,要带着你一起走……劫车的事,无论成功与否,温朝昌就算是上了陆军部的黑名单,而你,身在他的队伍中,也很难说是清白的吧?”
季妙龙怔愣片刻,逐渐回过味,也觉出了不妙。
他咽口唾沫,道:“可我是被迫的!”
颂音从昨日起,就没怎么合过眼,饭也吃得很不规律,回公馆又被温朝昌吓了一通,早已筋疲力尽。
此刻见着季妙龙这副呆愣的老实相,莫名心烦:“那又如何?要治成同党的罪,根本不必管你是否自愿。”
“你还看不出来?他根本不是什么好人,行事作风全跟土匪似的,他外面那群兵,分明是一群乌合之众。”
“还有你老板,你当他是什么好人?你们那个海运公司,明面上运海货,背地里做些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你清楚吗?”
季妙龙垂下头,眼神闪烁。
颂音看得真切,不由哈一声。
她才明白原来这位看着眉清目秀的老实人,也是个扮猪吃老虎的主儿。
好得很,合着只有她对曾成然的真面目是确确实实一无所知。
颂音懒得再理季妙龙,歪倒在沙发中闭目养神。
季妙龙对着油盐不进的小太太没了办法,就轻咳一声,尴尬走出去到客厅坐着。
督军派人把他从公寓抓出来,匆忙间,他也没来得及给女友留口信,又想晚间劫车,督军也不一定会带自己和公馆里的两位太太。
毕竟是惊险的事,若闹得不好,两方打起来,他们这些人,不仅帮不上忙,可能还会成为拖累。
他拢着手,想完,心里倒稍微轻松一些。
一放松,他也就歪着脖子缩在沙发里打起了盹。
到晚上一点半,公馆内哨声四起,楼上楼下响起阵阵脚步。
颂音被惊醒,刚坐起来,书房门就被提着行李的江华韵推开:“别睡了,一会儿到车上,有你睡的时候。”
颂音揉眼看时,发现她换下旗袍,穿着宽松的长袍,脚上也破天荒没有穿高跟鞋,而是踩着一双白色运动鞋。
颂音默默起来把摊在茶几上的吃食扫进皮箱,拎着就走。
江华韵扫她一眼,要说什么,睡得满面红光的温朝昌从门缝挤进来,系着皮带,喊道:“都收拾好没有?好了,咱快点走,刚接的电话,司令府那边准备出发了。”
江华韵闻言,急道:“好了好了,马上就能走。”
温朝昌满意地点点头,随后看向颂音,“弟妹,走?”
颂音用鼻子嗯一下,他就推开书房门,走出去,高声喊:“全体都有,外面院子列队!”
一阵咚咚咚的踏步声过去,房子都要被撼动了。颂音跟在捂住耳朵的江华韵背后走到客厅,睡得头发蓬乱的季妙龙正迷迷瞪瞪被个大兵推着往外走。
一见着颂音,季妙龙清醒了,想到即将要面对的事,他简直恨不能发足狂奔径直逃出允城去。
劫车,还是劫陆军司令的车,这个温督军,真是不要命。
心里想要逃,但理智告诉他,他的两条久疏锻炼的大腿,绝跑不过温督军的子弹。
于是,他只好放弃挣扎,垂头丧气地由着大兵推一步走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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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快速行驶,其间一处车厢灯光大亮,车窗边,红色天鹅绒帐幔低低垂着,明亮的玻璃上映出一张愁苦的少年脸庞。
“唉。”他撑着脸,望着外面不断消逝的允城风景,一点劲儿都提不起来。
“唉。”
在他叹息到第十遍的时候,坐他身后假寐的叶威安终于忍无可忍睁开眼:“魏贺龙,你有完没完?”
魏贺龙往桌板上一趴,“你不懂。”
他这次回北平,就要听从家里安排订婚了,可他心里一想起颂音那对闪着星光的黑眼睛,就痒痒的不得劲。
叶威安伸手压着他眼角的淤青重重一按,随即冷笑道:“我是不懂,都被人家男人打成这副鬼样子了,人家见了你,有问候你的伤一句没有?就没见过你这么下贱的,上赶着对人好,看人理你不理?”
“干!”魏贺龙的伤口还没彻底痊愈,叶威安下手重,疼得他登时嚎了一嗓子,“叶威安,你完了!今儿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叶威安撤身后退,并一脚踢飞了魏贺龙的拐杖。
坐在另一面翘着腿看报纸的陈柏同:“……”
两位爷,你们还敢不敢再丢人点?
“行了,你们别闹了,”陈柏同放下报纸,“司令就在隔壁,他这几天睡不好,好容易眯一会儿。要是把他吵醒了,你们就等着挨揍吧。”
魏贺龙&叶威安:“老陈啊,你真像个老妈子!”
陈柏同:“……”
原本要斗得你死我活的俩兄弟,在统一战线挤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