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明路捏着自来水笔,问要怎么写,颂音搜肠刮肚,并没想出什么漂亮词句。
她这两年没在书本上下功夫,平日除了看报纸翻杂志,也碰不到笔墨。
想得心烦,干脆不想了,只说:“你妈说你在学里成绩很好,怎么一封信都写不了?”
朱明路也有脾气:“我妈说你贞静识大体,怎么有丈夫还招惹野男人?”
颂音见他跟自己横眉竖眼地呛,气上加气:“你懂个屁!”对着同龄的野小子,她也端不出架子,又一次骂出了脏话。
朱明路哼笑,提笔洋洋洒洒在信纸上写下几个大字——“恨不相逢未嫁时”
颂音指着“恨”字问他:“这个字什么意思?你故意的?”
朱明路解了气,丢开笔,就不再说话。
颂音恨得咬牙,连声把他轰出书房,自己执笔重写一张充满大白话的绝交信给在院里绕彩灯的士兵,让他赶快送去司令府。
司令府的厨子手艺果然不凡,汤圆煮出来,所有人都吃得眉开眼笑。
只有朱明路吃到一个肉馅的,吧唧一下吐出来。
朱姐眼尖看见,伸手点他额头:“太太在呢,别恶心人,赶紧咽了。”
朱明路皱着脸连肉带馅儿囫囵吞了。
管家道:“吃不惯肉馅的?这可是南面一些地方的吃法,司令府的厨子看来是南方人呢。”
颂音听说,心里一动,再看桌上的各色糕点就有点出神。
这些点心,据朱姐说,也都是南式的。
朱姐见颂音不吃汤圆,只望了枣糕发呆,便问她:“太太怎么不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颂音回神,丢下勺子说:“我饱了,你们吃,我去打个电话。”
朱明路盯着她小头小脑的背影,心道,装模作样。
朱姐叹口气,把她的碗拿起来给众人看:“瞧瞧,拇指大小的玩意儿,就吃两个,她肚里还有孩子呢。
”
*
书房。
颂音拎着听筒,等那边转接。
须臾,听筒里传来个低沉的男声:“何小姐。”
颂音心跳了一下:“司令。”称呼叫出口,之后脑子一空,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那边耐心等了片刻,才说道:“何小姐还是要问令姐的消息吗?很抱歉。”
这么多天,颂音已知道,单靠他们追人是追不到了。
她垂下眼睫,卷着电话线,轻轻说:“不,我是打来谢谢你送的吃食,点心和菜都很好。”
陈镜清似笑了一声,颂音耳朵动动,有些痒。
“用的多吗?上次在府里,你好像没什么胃口。”
颂音一窘,想他该知道自己随口扯谎的事了。
她故作轻快道:“汤圆我吃了一大碗呢,肉馅的最好吃。”
率先吃完汤圆被派进来送东西的朱明路推开门,恰好听见这一句,不由撇嘴,满嘴谎话的丫头片子。
挂掉电话,颂音扶着书桌出神,忽听背后碗勺叮铃咣当响。
扭脸,见是朱姐儿子端着托盘进来了,拧眉问:“什么事?”
朱明路噎了一下,不情不愿道:“我妈做了牛奶炖蛋,叫你趁热吃。”
他瞥眼她纤细的腰身,想这两日她吃一顿管一天,哪有半点当妈的自觉。
也不怕肚里孩子饿死。
颂音走过去,捏着勺子没滋没味吃起来。
朱明路等着收碗,站在一旁看她吃东西看得倒尽胃口,便走到书架边去看架上的书册。
曾公馆的主子明显没几个爱读书的,架上的书不是电影杂志就是明星画报——唯一两排大部头的书籍,从书的新旧和折页程度来看,大概从摆上去就没拿下来过几次。
朱明路看得没意思,正好进食声停,他就过去端起托盘。
一低头,果不其然,还剩大半碗未动。
得,过不了一小时,他妈肯定又要给她做点什么,让他来送。
“你就不能一次多吃点?”朱明路冲靠在沙发背上发呆的颂音不满出声。
他原还打算利用到晚饭前这几个小时的空档去温习功课。
这下好,光给她跑了腿了。
颂音眼珠转转,落到朱明路年轻坚毅的脸上。
“你们学校没有教你礼貌吗?”她抱着胳膊,从上往下打量着他。
他的眼睛很亮。
也是,有妈疼有爸爱,无忧无虑,怎么会不亮呢。
颂音把手臂横在肚子上,复又垂眸。
这世上总是父母双全的孩子比旁人幸福些。
她已经吃过没爸没妈的苦了。
又何必往世上再带一个可怜的孩子来呢?
那边朱明路被颂音劈头一问,脸上的皮肤霎时如火燎过。
他确实对她尊敬不起来。
年轻女子,不去上学,早早嫁给大自己十几岁的有钱男人,难道不是贪图享受?
如今丈夫落难,她又与司令府的男人纠缠不清,又敢说不是在找下家?
这样一个女人,长得再美,也是金玉其外。
他恼羞道:“礼貌也要分人,你的所作所为并不能赢得我的尊重。”
颂音好笑:“你算什么东西,我用得着赢得你的尊重?”看他面上羞愤之色涌出来,她挥挥手,“滚出去!没事别到我眼前晃悠。”
朱明路窝火走开,接下来几日,果然很少露面。
有时在过道碰上,他也会迅速掉头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