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非是没寻着人,撤军了?
思忖之间,一道冷凉的嗓音,幽幽从她身后响起——
“下官寻到您了,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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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市,护国公府三里外的市坊。
半个时辰前。
谢圭璋在府邸外处兜绕了数周,发现此处竟是撤走泰半的禁军,留下来的,全是清一色的生兵。
他眸色凛冽,预感有些不妙,要回冯氏医馆。
这时候,一道华贵低奢的轿辇出现于不远处,车盖如云,底下悬挂一盏静美的羊角宫灯,帘子被挑开,内侍公公撑着一柄油纸伞,一片雨影憧憧之下,淡入了宋谟的身影。
两个男子,一个玄裳红带,一个雪袍玉带,一个在雨光的暗面,一个在亮面,两厢互成对峙之局,气氛变得滞重且僵寂。
“久仰谢公子的英名,今番得见,果真不同凡响。”宋谟主动开口,嗓音显出了一种柔润温和的况味。
谢圭璋慵懒地乜斜对方一眼,揉了揉腕骨,如银胜雪的手指,指腹修长柔韧,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一枚飘零于空气里的落叶。
翛忽之间,雨空之中掠起了一道无声的光。
为宋谟撑伞的内侍公公,脖颈之上,陡地出现了一抹触目惊心的血痕。
内侍公公惨叫连声,最终瘫倒在地。
油纸伞敧斜而去,冷凉的雨很快打湿了宋谟的衣袍。
宋谟应景地鼓了鼓掌,笑意依旧温和如初,道:“谢公子不愧身手绝佳,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
宋谟与谢圭璋其实并非第一次见,在七年前,谢圭璋在宫中行刺先帝之时,他便与之打过照面。
当时两人其实还是少年,一个生于江野,一个生于深宫,尚在潜龙之位的宋谟,看到了谢圭璋,他踮足立于大殿殿顶的斗拱之上,轻描淡写地立于夜幕之下,道不尽的恣睢张扬。
大殿之下是奔走嚎哭的宫人,禁军纷纷射箭,打算将他一举射下。
少年时期的谢圭璋,慵懒地抱着胳膊,削薄的唇畔,噙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慢条斯理地偏首,朝禁军打了一个挑衅的手势。
宋谟心中是惊憾的,他一直以为皇权是至高无上的,但那个时候,谢圭璋却妄自将它们碾在脚下。少年着一席玄衣束带,容色秾纤,杀疯了的时候,眼尾染着三两血渍,铁色的天幕、熙攘的人籁、辉煌的宫宇,皆是化作他的背景。
种种过往,点点滴滴浮现于宋谟的心头。
他将滑跌于雨地上的伞,重新撑起来,温声道:“今日,孤是来招贤纳士的。”
谢圭璋眼眸狭了一狭,情绪淡到毫无起伏,闲散地拗动着骨腕:“你想雇我?”
宋谟道出原委:“你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是也不是?既然如此,你的东家花了多少银钱雇你保住赵乐俪,那孤便花十倍的财资雇你,将赵乐俪捉回。”
谢圭璋似是听到了一桩笑闻,唇角噙着一抹凉冽的笑意,连绵的雨水濯洗着他冷白的面容,他眼周处的卧蚕,氤氲出了一片檀红的晕致。
一旬以前,那位素未谋面的雇主,用高出市价五十成的赏金,命他将赵乐俪暗渡出宫。
今朝,太子宋谟用翻了十番的酬金,雇他将赵乐俪捉回来。
谢圭璋漫不经心地掀起眼睑,面上一片哂色:“没兴致,不想接。”
宋谟寥寥然地扬起一侧眉心:“是嫌孤给得酬金少了?”
谢圭璋眸底露出一抹清郁的厌离之色:“不是,纯粹就是看你不顺眼。”
戍守在附近的兵卒,听到这么一番话,吓得庶几要魂飞魄散。
这个人间世里,估计也就只有谢圭璋,能如此冒天下之大不韪地道出这么一番话。
宋谟眸带不虞,面容之上的温熙之色,一寸一寸地淡了下去。
他笑了一下,但笑意并不真正抵达眸底。
宋谟很少会有失策的时候,对于招安谢圭璋这一桩事,他成竹在胸,只消酬金足够诱人,他不信谢圭璋不会动心。
哪承想,谢圭璋天生反骨,如一匹脱缰的鬃马,其驯服的难度,远远超乎他的想象。
此人的脾性,也是阴晴不定,难以捉摸,宋谟一时拿捏不准。
不过,这一场局势的主动权,始终拿捏于他的手掌心之中,不是吗?
在滞重而绷紧的氛围之中,宋谟倏然浅浅地笑了一下,道:“你以为还能保得住赵乐俪么?”
甫一言讫,蛰藏于四遭的精兵锐将,一霎地,俨若撒开的罗网,重重包裹于谢圭璋内外。
围了个水泄不通。
谢圭璋眸底生出了一抹晦暗之色,面容之上的神态,显著发生了变化:“你是派遣了杨隐去杀她,是吗。”
这句话,口吻格外平静,并未掺杂一丝一毫的情绪。
不像诘问,更像是一句尘埃落地的陈述。
甚或是,尾音微微上扬,噙着一抹亢奋到颤栗的笑意。
宋谟并未觉察不妥,抚掌,喟叹一声,道:“谢公子,你是聪明人,孤再给你一日的时间,好生思量。”
话落,穹顶之上,即刻落下了数道滚滚惊雷,谢圭璋的面容之上,落下飘渺的一重雨影,雨雾织成了一纱冷霾,衬得他容色隐晦未明。
咄咄朝着他迫近的人,此时此刻,俱是能切身觉知到,谢圭璋身上所泛散出来的寒意。
很罕见地,谢圭璋从袖侧摸出一柄长剑,珠串一般的凛凉雨水,簌簌簌敲撞在剑柄和剑身,剑身剔透清湛,反射出了一缕明朗的寒光。
谢圭璋低声笑了出来:“我现在就能给你答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