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俪牵起裙裾,匆促地朝着顶楼方向疾奔而去。
那一柄簟骨伞,执在掌心间,并不那么方便,情势危急,她全然顾不及汹涌的雨势了,将伞弃置一旁,匆匆奔向钟鼓楼的楼顶。
宋谟款款行近前去,捻起美人弃下的伞,扇柄上残留着一缕温腻的温度,以及独属于她身上的余香。
宋谟想起策妃大典之上的一幕,女郎红盖头之下,露出精致小巧的下颔,线条柔润,仪姿娴静,霞帔之下两只纤细的手,安谧娴静地蜷缩在一起。
隔着数层极薄的衣料,他牵握住她的手,第一感觉是,她的手温暖柔软,第二反应则是,她的身躯在微微的颤抖。
因是感知到她在害怕,很罕见地,宋谟常年冷寂的心河之上,生出一丝怜悯与疼惜。
牵攥住她的手时,他竟是有些不忍松开。
他心道,这个女子,如此娇小羸弱,骨子里,却流淌着谦卑的江河。
也是在这样一个时刻里,他发觉她右手的腕骨处,缚系着一枚硬邦邦的东西,他用余光凝睇而去,发现那好像是一块玄纹玉璜。
宋谟心中生出一抹细微的异样,这一枚玉璜,一看便是储君的信宝,为何会出现在赵乐俪身上?
宋谟本来还想问一问赵乐俪,关于这一枚玉璜的事,但在眼下的光景里,看着她匆匆攀楼而去,他忽然觉得没有追溯下去的必要了。
宋谟终于止住了摩挲尾戒的动作,转身步下钟鼓楼,来此以前,他已经吩咐勇士营在楼身内外,遍撒一层胡麻油,时机一到,即刻纵火焚楼。
这一座钟鼓楼,乃是宋熹帝执政期间修建起来的新都地标,坐落于临安大内中轴线的核心位置,以北是禁中官署,以南是市井人家,火起之时,势必成为整座临安城都无法遗忘的一道盛世雄观。
宋谟之所以选择焚烧钟鼓楼,一方面,想要借此杀赵乐俪,另一方面,也是含蓄地昭告天下,此则旧时代的终结。
宋谟离开钟鼓楼时,朝遥远的那一道雪色纤影凝睇一眼,不知为何,心中始终觉得有一丝遗憾。
宋谟不明晓这一丝遗憾代表什么,也没有刻意往深处去想。
勇士营为首一人行步近前,恭身道:“殿下,一切准备就绪。”
此人是勇士营首领袁瞻,只听他低声禀复道:“卑职派遣出去的人,已然遇害,谢圭璋目下正在往钟鼓楼的方向赶来……”
宋谟莞尔,谢圭璋的行事速度比他所想象的要快些。
但又如何呢?
这一局,谢魔头饶是手眼通天,显然没有多少胜算。
宋谟没有再迟疑,吩咐袁瞻放火。
蛰伏于四遭的影卫,俨若天罗地网一般,朝钟鼓楼内外纷纷抛掷了火把。
火势遇到烈油,可谓是愈演愈烈。
火色穿过重重雨幕,从楼底一路朝上速速迅疾蔓延上去,滚滚的深黑色浓烟,直矗云天。
空气之中,渐渐然弥散一股熏天呛鼻的辛烈气息。
赵乐俪攀行至顶楼的时候,火势其实还没有完全倾轧上来。
她三步并作两步行至顶楼,阴冷的雨砸在周身,肌肤被扎得一片生疼,身上裙裳也很快湿了个彻底。
赵乐俪无暇他顾,趁着最后一小块冰融化之前,亟亟扯住下坠的绳索。
她负重两个人,素白如瓷的腕骨之上,很快被勒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凭自己的力量,根本无法将赵闵和岑氏拽扯上来,恰恰相反地是,她的身躯一直朝外倾斜而去。
赵闵颤颤瑟瑟的声音,自楼外的高空之中传了上来,艰涩道:“素素,你莫要管我们了……太子让我们死,我们大抵是活不了了……”
赵乐俪的乌发湿了个透彻,鬓间的发丝捻成一绺,薄薄覆在苍白的面靥上,雨水灌入眸睫,眸前覆上一片寒凉的朦胧。
赵乐俪牙关紧叩,倏然觉得这个男子窝囊已极。
岑氏一直在呜呜哭泣,一个劲地数落赵闵的不是,若不是他当初倒戈于太子,野心配不上能力,也就根本不会落入这般境地。
赵闵默然不语,默默承受着这一切。
赵乐俪并未松手,反而将绳索扯握得更紧。
通过岑氏喋喋阐述,赵乐俪才知晓了先前她所不知的事。
宋谟将赵芷带入了东宫,教她替嫁。
宋谟已经准备好一座棺椁,将杨隐的尸首放入里面,行将对外宣称,赵乐俪已经亡殁于谢魔头之手。
赵乐俪预感太子要杀掉她,但没有想过,他事先做了这般周全的筹备。
此情此景,父女二人的视线,在虚空之中交汇上了,赵闵思量及了什么,艰涩地吞咽下一口干沫。忽然下定了什么决心,道:“阿俪,我诓瞒了你……”
赵乐俪一听,眉心微蹙,俯眸凝住赵闵。
赵闵道:“你母亲当年在宋熹帝的千秋岁上,之所以会下落不明,其实……这另有隐情。”
一语掀起千层风浪,赵乐俪心神受到不轻的撼动。
这是十七年以来,赵闵不曾对她诉诸过的事。
早不说,晚不说,偏生等到她开始着手调查母亲下落的时候,赵闵才肯愿意透露一丝风声。
这也正是出乎她意料的地方,她以为赵闵全不知情,纵使知晓内情,但也不会坦诚。
就在这节骨眼儿上,生死一线之间,他愿意坦诚了: “我给你的供词是,当年天子北上,山宴上举行千秋宴,当晚席宴上,出现诸多行刺的刺客,你母亲亦是被行刺在列,我护她不力,她负伤潜逃,坠崖而亡……”
赵闵话锋一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