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圭璋舌头顶了顶上颚,拢了拢她的氅衣,温然笑道:“明天先去白露寺看戏,看完戏,再去找人。”
一抹惑色掠过赵乐俪的眉庭:“看戏?”
是看邱振棠如何将磨镜拉入浑水之中吗?
她不可置信:“这件事,要不要告诉磨镜?”
预防他被邱振棠拽入一场阴谋论当中。
谢圭璋似乎是听到了一桩笑闻,没有即刻回答她。
因为赵乐俪病体初愈,不能在外面待太久,他搂着她,一路连纵带跳,回至茂德客栈。
赶巧地是,他们的路线与那位送信帖的书记,是一模一样的。
郴州没有宵禁制度,夤夜时分,市井之中仍旧灯火辉煌,虞樊打马驰骋在通衢之上,并未招致旁人的疑绪。谢圭璋和赵乐俪一路缀在他的身后,见证了他去茂德客栈送信的全过程。
甫一入客栈,磨镜便来了,赵乐俪以为他是寻谢圭璋的,正想要去里间避嫌,哪承想,磨镜道:“此番,我是来找赵姑娘议事的。”
赵乐俪有些纳罕,看了谢圭璋一眼,又回望磨镜,见着他受礼立着,便是延请他落座,道:“磨公子有什么需要我帮衬的吗?”
赵乐俪十分清楚自己的处境,她的身份是磨镜身边的药倌黎昭,过去半个月,磨镜从未主动吩咐她办事,此番前来,定然是要有所委托的。
果不其然,磨镜道:“明日我须去白露寺为邱知县治疗痈疽,需赵姑娘为帮我打下手。”
此话一落,偌大的静室之中,陷入一片短促的岑寂之中。
在场的三人,都没有说话,只余下炭盆里烧炭的哔剥声,气氛安谧得针落可闻。
谢圭璋今夜在城东赌坊里杀了人,让邱振棠去白露寺设下埋伏,磨镜被迫要蹚这一趟浑水,他焉能不知?
既然谢圭璋让他被迫入局,他自然亦要投桃报李,让赵乐俪也入局。
谢圭璋剪着胳膊,似笑非笑地凝睇了磨镜一眼,道:“不是有盛伯在吗?”
磨镜道:“我的疗方里,缺一味珍稀的药材,问了当地的百姓,要去城北的蘅山山里才能采摘到,我吩咐他翌日去替我采药了。”
言讫,他望向赵乐俪,“赵姑娘翌日可愿随我去白露寺帮忙?”
这个理由倒挺充分,赵乐俪想说些什么,这端,谢圭璋皮笑肉不笑,眼尾染了一丝哂意:“早不去晚不去,偏生等到这种时候?”
磨镜道:“我们本是同根生,可你今番在赌坊弄了这般大的阵仗,让我计划生变。当初,我们商榷好了,到了郴州就各行其是,如今有了不必要的麻烦,你是不是要负责?”
谢圭璋专注地听着他的话:“你说得有道理,不若我来当你的药倌罢,准保将你的患者伺候得周周到到。”
磨镜摇摇首,“谢大人可真是折煞我了,您的伺候,连地府的阴曹使者都担当不起,更何况是个凡人。”
赵乐俪夹在两人之间,看着他们针锋相对之时,为了各自的利益,将她争来抢去,她蓦觉有些可笑。
赵乐俪不是一直受他们摆布的,她也是有自己的情绪的。
赵乐俪慢条斯理地给自己斟了一盏茶,慢慢饮啜下,待肺腑暖和之后,她垂着鸦睫,说道:“翌日,我会去随磨公子去白露寺。”
这就是她的决定。
女郎的嗓音,犹若沉金暖玉,一丝不扣地敲入两边人的耳屏,他们都有些被她震慑住,慢慢地止住对峙。
磨镜得了逞,跟她商定是明日辰时出发。
吩咐毕,磨镜便是离开了,岑寂的屋宇之中,只余下两人。
月色从漏窗之外的雕栏处,徐徐洒下,雕栏的浅影斜斜地游弋于毛绒毡毯之上,俨若倾倒下去的青斑石碑,显出错落而斑驳的光泽。
谢圭璋眼尾低低地垂着,容色隐晦不明,此刻,他朝着她招了招手,示意让她过去。
赵乐俪觉察出她方才悖逆了他的话,他显然有些不虞,她没有过去,只问道:“谢圭璋,你相信我能独当一面吗?”
他动作微微一滞,静静与她对视片刻,没料到她会这般问。
赵乐俪继续道:“邱振棠会在白露寺设伏,这件事我很清楚,你是在忧心我的安危,所以并不想让我去涉险。”
“可是,一直活在你的保护之下,我会特别过意不去,每到危机时刻,总是需要你来救我,这样一来,我会觉得自己太过脆弱,也无法真正成长起来,这不是我所期望的。”
“你方才也答应教我习剑,我会认真学。我依赖你,但同时,我也想真正独当一面。”
“谢圭璋,你能尝试信任我一下吗?”
谢圭璋掀起眼睑,一错不错地凝视赵乐俪。
女郎眸色温柔而坚定,让他心中生出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思绪,好像是一团毛茸茸的羽毛,以一种轻柔的力道,撩蹭在他的心弦之上。
谢圭璋眼尾蘸染了一丝薄红,无声地抿了抿唇角,唇畔勾起一丝极浅笑弧。
有时候,他也拿她无可奈何。
谢圭璋主动行了上前,温声道:“翌日卯时起来,随我学剑。”
赵乐俪心神微微一动,他这是同意她的抉择了吗?
她温糯地应了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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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憩一夜,翌日卯时不到,赵乐俪就起了来,原以为自己起得足够早,直至听到客栈外的后院里,传了一阵习剑之声,她推窗而去,迎着熹微的辰光和凉冽的霰风,看到雪地上一道玄色人影。
男子习剑的起势动作,格外优雅沉炼,一招一式疾若飞鸿,不落余痕,不曾惊动过低空之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