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赵乐俪已然同磨镜言简意赅地,提过谢圭璋从紫姑车觅寻到一个身份未明的人的事。
磨镜道:“真是稀事一桩。”
赵乐俪没听明白,下意识问道:“什么?”
磨镜道:“从临安来郴州的这一段路上,他一直都跟随你左右,今朝竟是先行而走,倒是罕见的了。”
赵乐俪薄唇轻抿成了一条细线,没有主动回应。
昨夜温泉池壁所生发的种种,历历浮现在了眼前。
其实早在今日,她刚醒,就看到了驻守在外间的人影,今日没有落雨,反倒又飘起了绵密如丝的雪,男子仍旧一身玄色劲装,连绵不辍的雪霰,犹若一枝细腻的工笔,将他精致出尘的轮廓,描摹于绛蓝色的天幕之下。
谢圭璋原本是要陪护她一路回去,但她临时寻出一个借口,说让他先回茂德客栈,看看那个人的情状如何,盛伯一个人可能守不过来,有他在的话,也好有个照应。
当时,谢圭璋深深看了她一眼,什么多余的话都没有问,许是觉得危厄刚刚得到解决,一时半会儿,她也不太可能会遭遇到新的危险,因于此,就同意了。
赵乐俪心里也说不出清楚,自己为何会这样。
循理而言,她不应当回避谢圭璋的,毕竟她没做过什么亏心事。
但是,一想到昨晚的种种,她对谢圭璋就心生了畏葸之意,她不应当离他这般近的,总感觉离得近了,就逾越了安全区域。安全区域以外的地方,在她而言,都是一片未知。
她俨若一位浅水滩的游鱼,有朝一日潜入了一片深水海域,面对苍茫的未知,面对她并不曾真正经历的事,赵乐俪深深感觉,自己目前也没有这般强大的能量,去迎接它。
——所以,她还是选择后退一步,缩回去。
就当做,昨夜一切无事发生。
赵乐俪的思绪逐渐归拢,在一炷香的光景以后,马车踩着一片辚辚的车轱辘声,回至临武县县城,马车回至茂德客栈。
甫一入内屋,很意外地,赵乐俪嗅到了一阵甜淡的酒香,循香望去,只见一位老者,近古稀之年,首戴一顶青蓝济公帽,帽檐之下披头散发,身着一席褴褛陈旧的衲衣,衲衣上满是密密麻麻的补丁,脚上着一双荩草所编织的草鞋,鞋头破了一个洞,露出三两趾头。
老者正怀揣着一个葫芦状的酒瓢,咚咚咚地痛快仰首饮酒,布满褶皱的面容上,雪白的厖眉,正在揄扬地跳动着。
饮啜毕,递呈给静侍一旁的盛伯,盛伯为难道:“法师,这已然是第七壶烧刀子了,咱们就别喝了罢……”
老者剔了剔牙:“不成,都不够贫僧塞牙缝,喝过这么多酒家酿制的烧刀子,还是此处的最为正宗。”
磨镜眉心一凝,道:“这是怎么回事?”
盛伯道:“磨大人容禀,宗济法师在两个时辰前就醒了,身心了悟恙碍。老奴本想为他备上粗茶淡饭,好生补给一番,但法师吩咐老奴为他打了一葫芦烧刀子,老奴劝过好几回,但法师说,若有一日不吃酒,他便不活了……多番权衡之下,老奴只能为其跑了几趟……”
赵乐俪注视着老者,心底憾然,在佛寺潜心修习的师傅,应当戒酒才是,可眼前这位师傅,委实有一些出乎她的意料。
细望之下,这位老者养着一只宽大的酒糟鼻,神情散淡慵然,看上去就像是个老酒缸,与传闻之中圣僧那光明圣洁的形象,大相径庭。
赵乐俪心中开始有些不那么确定了,目光忍不住投向谢圭璋,眸露一丝惑色。
谢圭璋剪着胳膊,静立于半明半黯的光影交界之处,对她道:“宗济法师,原来的名号曰为「无寐」,我遣人调查无寐法师在寒山寺清修的生平事迹,以及一些稗官野史,问了此人,此人对答如流,并未有一分谵妄,甚至能给我所搜集到的野史,裨补缺漏,加之年岁相当,看来是本人没错。”
顿了一顿,谢圭璋寥寥然地扯了扯唇角,补了一句道:“他似乎已经知道我们会来寻他。”
他这句话,说得有些意味深长,赵乐俪回眸望去,看着老者那一副醺醉之态,到底是有些不信,轻声问道:“他是如何知晓我们会来?”
她原先是太子妃,但已经被太子宋谟,用少詹士杨隐的尸首替死了,不论是在朝庙之上,还是在江野之中,她已然是个不折不扣的「死人」。
她还活着的内情,知者寥寥无几,除了谢圭璋、磨镜、盛伯、百鬼阁阁主麓娘,还有姑苏城的姨母,就根本没有外人知晓。
疑惑的罅隙间,宗济法师朝着她望了过来,扬起了一侧的厖眉,笑道:“娘娘——”
刚要说,一抹凉冽的眼神,隔着一片稀薄的空气,俨如悍刀,疾劈而至。
是谢圭璋,在似笑非笑地望着他。
宗济适时改口道:“赵姑娘。”
谢圭璋闻罢,眉庭之间的一抹郁色稍霁。
宗济从这堪比泰坦将崩的压迫感挣脱出来,舒下一口气,对赵乐俪道:“姑娘的眉庭之间,心疑绪甚重,不若让贫僧猜猜。”
他掐指一算,笑道:“赵姑娘先逃离东宫,后抵达郴州,历经颇多磨难,找着了贫僧,就是为了调查你母亲慈氏的下落,是也不是?”
轻描淡写的一句话,就将赵乐俪来此地的来龙去脉,道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赵乐俪的眸心一动,道:“您如何知晓我会来?”
宗济掐了掐手指,道:“人间万事,无一不可丈算,更何况,赵姑娘心事皆是写在了面容之上,贫僧甚至不必细算,察言观色便知。”
他浅浅笑着,用目光遛向室内的每一个人,道:“你们每个人,各自怀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