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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姜涟的家还有几百米的一条林荫路,她从单车上下来。
迟翃推着车,和她并排走。
“高中课程难吗?”姜涟问。
他高一了,全市第三名,直升本校,免除所有学杂费。
“还行。”迟翃说。
“哦。”姜涟想,也是,他这么聪明,面对任何困难都能够游刃有余吧。
说了这一个字,接下来,她就不知道说什么了,两个人沉默地走。
迟翃看着她,眼眸微垂,张了张唇。
“姜涟。”他叫她。
“啊?”她抬起头,呆呆地应。
“你有什么心事,可以和我说说。”他鲜少有这种主动关心人的表现,话说起来别别扭扭。
姜涟听了这话,眼圈一下子红了,她低下头,扁着嘴巴,忍啊忍,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迟翃,我妈,……”
姜涟哽咽着,一字一句地复述母亲的病症,讲卫生间地板上的血,家里萦绕不散的中药味,母亲彻夜的咳嗽、骨瘦如柴的身体,还有整夜不归家的父亲。
她越讲越委屈,越讲越害怕,直至最后哇哇大哭起来。
而少年静静地听完,束手无措,他没想到看起来锦衣玉食、前途一片光明灿烂的小公主姜涟,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的苦难。
他实在高估了自己。
他明白那种看着至亲受难而自己却无能为力的痛苦,他太懂了,这些年来,母亲每一次的深夜痛哭,他都感同身受。
正是因为太过明白,以至于不知道说什么话来安慰。
因为这种痛苦,无解。
何春风已病入膏肓,生命流逝无可挽回,他心里知道,她将来,还要经历更大的、失去亲人的痛苦。
那种痛,他体验过,所以不愿她去承受。
可是无可奈何。
生老病死,悲欢离合。
他只能让她立足于现在。
于是默默地陪她至暮色四合,星子初升,她也平复好了情绪,自己用他的袖子擦了擦眼泪。
没擦干净。
迟翃温热的拇指抚去姜涟眼角的泪水,他难得温柔,悉声道:“好好学习,备战中考。”
“嗯。”姜涟抿着嘴,乖乖地点头。
她平时一直挺贪玩的,虽然也不是不学□□之是大半心思都没放在学习上,可临近中考的那几个月,她用尽了十二万分的力气去学习。
她一边好好学习,一边黏着何春风,她想再和妈妈多留下一些共同的记忆,想多陪陪妈妈,也让妈妈再多陪陪她。
只要何春风的身体状况允许,姜涟都会恳求和她一起睡。
冬天,房子里开足了暖气,可何春风还是蜷缩着身子。
姜涟钻进她的被窝,拉过妈妈的手,用两只小手握着。
“妈妈你冷是不是,我给你暖暖。”
何春风闭着眼睛笑:“妈妈不冷,妈妈不冷……”
乍暖还寒的初春,是万物复苏、生意盎然的时节,何春风的生命终于不可逆止地到了末期。
姜涟哭着给姜肇打电话:“爸爸,妈妈快不行了,你快回来看看她吧。”
“好好好。”姜肇那边的声音嘈杂得很,他一迭声地应着,却显然敷衍。
……
“爸爸,求求你了!”
何春风再打过去时,姜肇终于衰声衰气地解释:“不是爸爸不想回来,是我这边生意实在走不开,你妈那个身子,这么多年都那样,不会有事的,啊。”
他一口气说完,不等姜涟说话,就挂断了电话。
“……”
姜涟握着手机,站在原地好一会儿,随着手臂无力垂下的动作,心里那股原本升腾的怒火也渐渐平息下来,只余下无尽的悲哀。
她木木地走到何春风的房间门口。
只见里面暗暗的,白色的纱帘随风微荡,木质地板上撒着暗金色的、陈旧的余晖,何春风躺在大床上,单薄得像个纸人。
她知道,她虽然嘴上不说,心里是十分想见姜肇的。
他是她爱了半辈子的男人,是即使私奔也要嫁给他的爱人啊。
妈妈……
“涟涟,过来。”何春风的眼睛突然变得很亮,气色也有了些许红润。
姜涟走过去,伏在病床前。
何春风歪倚着枕头,手里拿着一本安徒生童话。
那是姜涟儿时的读物,小时候,她总缠着何春风给她讲书里的睡前故事。
“今天想听什么呀?”何春风嶙峋的手指,轻轻地抚摸姜涟的头发。
“……”姜涟说不出话来,眼泪无声地蕴湿了一角被套。
“哦,妈妈想起来了,昨天讲到了小美人鱼的故事,今天继续吧。”
时光流转,如今在妈妈的记忆里,她又变成了一个小小的孩子。
何春风拧亮了床头灯,温柔的声音,在暗淡的房间里如涓涓细流一般流淌。
——“……于是她穿过破裂的船梁和木板,朝王子游去。她一点也没想到这样可能被这些船板砸死,这时候她的心里只有王子……她回到海里,姐姐们问她:第一次浮上海面看到了什么,可她一句话也不说……咳咳咳……”
读了没几句,何春风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
姜涟连忙起身,抚了抚她的背脊,说:“可以了妈妈,今天的故事够了,明天再读吧。”
何春风点点头。
姜涟扶她躺下,替她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