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一些的时候,我走到了天台吹风。
夜幕低垂,如同一片漆黑的海,将地面包围,晚星在云层飘移间闪闪烁烁,似海面上泛起的波澜起伏,我坐在冰冷的水泥地板上,耳朵听闻着海风的呼唤,一阵又一阵,它那独有的味道席卷而来,又吹起宽大的衣袖在肌肤间摇摆,痒痒的。
身下坐着的水泥地板传来一阵阵叩鸣声,在身下的轻微颤动中,我恍然回神,转过头去。
正在我回头的那一瞬间,“吱呀”的一声,天台那生锈的铁门被人打开,一双素白修长的手按住了门框,在那铁门的声响发出时,那修长的指节顿了顿,似乎也被这铁门的生锈程度惊讶,接着坚定又缓慢地推开了门。
于是那“吱呀”的声音被拉得悠长,像是久不运动的人咔呲作响的关节筋骨,在这片沉静的夜幕里显得明显又刺耳,随着那声音的延续,那有些尴尬的不速之客,也渐渐露出了身形。
他的背和过去一样挺得笔直,肩部宽阔,身形修长,裸露的手臂和腿部都覆着一层薄薄的肌肉,褪去了回忆中十三四岁时的稚嫩,成熟的气质渐渐凸显,但举手投足之间,还保留着过去那种细心和斯文的气息,不变的透白的皮肤,也为那遥远的熟悉感增添了一二。
不久前才深刻地回忆了和他的过去,现在面对他的时候,我也不自觉地带上了少许过去的习惯,和那双熟悉的温润眸子目光相接,像是看见了棋盘上那微微反光、手感温润的黑色棋子。
我到底忍不住嘴角的上扬,张开口,向那个似乎突然长大的人喊道:
“陈一棋!”
“你怎么上这里来了?”陈一棋的微小神态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夹杂在海风中的话语声,温柔又带着点关切。
“我没事干,来这里吹吹风。”
“来来来。”我挥舞了一下手,又拍了拍自己身旁拱起的水泥地板,招呼着陈一棋在我身旁坐下,嘴上还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你姐姐告诉我的。”陈一棋用手扶了一下冰冷的地面,然后抬起一条腿安然坐下了,他似乎刚刚洗完澡,坐下后身旁吹拂的海风里,多了几分好闻的沐浴露气味,干净清爽,淡淡的,并不浓郁,却又久久萦绕在我的鼻尖。
“徐瑜?”我脑海中浮现出她回忆过去时有些忧伤的神色,很难将那样的她和出卖我行踪的行为联系起来。
但我也只疑惑了一下,下一秒,我便玩笑般地对陈一棋说道:“你猜猜我睡醒后和她聊了什么?”
“聊了什么?和我有关吗?”陈一棋听了我的提问,有些摸不着头脑,于是只能往自己这个被问对象的方向联系。
“答对啦!”我在他面前打了一个响指,像是对他答对问题的奖励,然后自顾自地往下说了下去:“我姐说她想起来之前有见过你。”
“见过我?哪一次?”陈一棋听了我的话,有些疑惑。
“啊?不就一次吗?”我听了陈一棋的话,也疑惑了。
“我数数,初一开学的时候、初二的寒假、中考结束、高二的家长会……”陈一棋看我一脸疑惑的样子,便掰着手指算了起来,得意的神情与他平时斯斯文文的样子格格不入。
“这么多?”我目瞪口呆,便也没注意他那斯文面具破裂的事情,听着他一一道来,愣了半晌,然后震惊地问道:“初一刚开学的事情你都记得?那时我们都没认识。”
“确实没有认识,但是那个时候不是先来到教室的人选位置嘛……”
我听着陈一棋叙述着他的回忆,将刚刚想分享的事情抛到了九霄云外。
“那时我就看中了一个位置,但是那时旁边的位置上突然来了一个姐姐,不像是初中生,倒像是家长,于是我就开口问她……”陈一棋絮絮叨叨的话语慢慢将我带回那个回忆。
初中开学的那天,徐瑜将我骗到烈日下排队缴费,然后借口说帮我占位置,趁机走去了相对凉爽的教室。
“我要后面的位置,最好老师不能注意的地方!”只能听话排队的我对徐瑜喊到。
“好,我尽量。”而徐瑜丢下轻飘飘的四个字,便走入了烈日炙烤不到的教室里面。
徐瑜找到我的教室时,陈一棋刚好选好了一个满意的座位,清净、不靠垃圾桶、离窗边近,方便呼吸新鲜空气。
而他刚刚在座位上贴上自己的名字,徐瑜便凑了过来。
“小同学,你坐这个位置吗?”
“嗯嗯,我旁边的那个位置还空着。”
徐瑜观察了一下四周,对这个位置满意地点了点头:这个位置徐鱼鱼一定会被老师看得死死的,同桌也很正经,不会被她带偏。这样想着,她满心欢喜地准备在陈一棋旁边的这个座位上贴上我的名字。
“徐鱼鱼?听着像女生的名字。”陈一棋看着我的名字贴,嘴里念叨着,心里还想着:如果是女生的话,要不要换一个位置。
谁知徐瑜一听了,连忙说道:“啊不不不,这个名字和性别没什么关系,只是她从小到大的理想就是变成一条鱼,最喜欢的事情是摆烂。”
“噢……”年幼的陈一棋没听出徐瑜话语中的小心机,只是心里想着一个喜欢摆烂的同桌,应该不怎么吵闹,就坦然接受了我,结果开学之后才发现——
当初那个大姐姐说的话没一句是真的。
徐鱼鱼是女生,理想也不是变成鱼,恰恰相反,如果你把她说成鱼,她还会和你急眼,而最喜欢的事情是搞内卷。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此刻,坐在他身边,已经是大二的我,听着陈一棋述说着初中的故事,双目呆滞,内心却已是波涛万丈。